首页 -> 2006年第2期
天子门生
作者:汤学春
李楚翘将陈嵩凡按进客厅沙发里,笑道:“梁镇长廉洁自律,为的是我们老百姓,不想为难村里。但老百姓招待,他还是会吃的,所以今天我请客。只是今天没有‘酒鬼’,喝‘茅台’没问题吧?”
梁业好无奈,他不能把事情搞僵,得罪了这位土皇帝,谁来任支书?没有支书又没有村委会主任,清溪的班子也就散了。梁业只得摇手苦笑:“李楚翘,酒我是不能喝的,上一回我上过大当了。”
李楚翘记起那天晚上的景况,拍掌大笑,却又并不说穿,给梁业留下面子。有李楚翘插科打诨,气氛缓和,陈嵩凡也就适可而止,笑道:“梁镇长的酒就随意,白粒丸准备上菜。今天我们吃黑社会,不吃白不吃。”翘起道:“黑社会黑社会,黑社会操了凡逼的老婆!”
酒菜上来,梁业便问清溪的工作情况。陈嵩凡道:“党员组长以及村民代表大会已经开过了,渠道会疏,上交要缴。关于上交,今年上头有没有什么新精神,梁镇长交个底。”梁业道:“别的新精神不知道,只是今年粮站不能给农民打白条。”陈嵩凡就笑:“它打白条,老子就代征,让他们来咬我的卵子。”梁业实在忍受不了这个土皇帝的飞扬跋扈,脸上也就有了些颜色,强调说:“去年的做法是肯定不行的,违背政策的事不能做!”李楚翘就嚷嚷:“来来来,喝酒喝酒!”一口倒下一杯,摇头:“差劲差劲,这‘茅台’比‘酒鬼’差劲多了。”而后眼睛看住梁业:“梁镇长,信不信我老百姓一句话?”梁业道:“只要对清溪的工作有利,我都信。”
李楚翘便说开了:“清溪有两大姓,陈姓李姓。五条居民线,陈姓两条李姓三条,人口比例为2■3。我翘起姓李,今天当着镇长的面,我代表李姓说句话。只要陈姓的老边带头上交,如果李姓有一户不交清,就算我李楚翘的!”继而对陈嵩凡道:“支书,敢不敢打这个赌?”陈嵩凡道:“要是李姓全都不交呢?”李楚翘拍胸脯:“全都算李楚翘的!要不要立个字据?”梁业道:“李楚翘,这事不要开玩笑。”李楚翘道:“我开玩笑?”说着,便从柜台上撕下一页纸,写上:清溪村陈有边如能带头完成今年上交,李姓的上交全由李楚翘个人承担;如果陈有边完不成,全村上交由陈嵩凡个人承担。写完,就将字条往陈嵩凡面前一拍。陈嵩凡道:“你以为老子会怕你这黑社会?签就签!”陈嵩凡签了字,李楚翘即将字条交给白丽荣,道:“白老板红黑两交,将条子收好,以后作个见证!”
梁业起身,要夺过那字条撕毁。白丽荣朝他嘻嘻一笑,将条子塞进了裤袋。
吃罢,天已全黑,众人散去。梁业洗完澡,准备到清溪桥上乘凉。白丽荣耸着胸脯拦住道:“怎么,怕楼上孤男寡女?”
白丽荣的小楼除了一楼是招待所,二三楼有四套房间,每套都是两室两厅兼浴室厕所,白丽荣与李妈王妈住二楼的两套,三楼是客房,梁业特意选择了李妈王妈上面的那一套。当时梁业听了白丽荣的话,只得笑道:“星垂平野阔,月涌小溪流,我喜欢野趣。”白丽荣点点头:“可不是,烂泥巴比席梦思强得多。”
原来那天晚上喝醉的事,白丽荣全都知道了。梁业的谎言被戳穿,脸就红到了脖子。白丽荣道:“其实呀!你怕的就是这个野趣。不信,你到桥上去尝尝清溪蚊子的厉害!”
梁业想一想,只好回房。
白丽荣跟了进来,替他开了空调和彩电,然后大方地偎进一旁的沙发里,水灵灵一双大眼睛看定他,那水里有火苗蹿出来。梁业的心跳开始加速,只好把眼睛死死盯住电视荧屏。白丽荣便哈哈大笑起来,道:“梁业你说实话,我们两个,现在到底谁更真实?”
梁业平生最恨的就是虚伪,白丽荣这话几乎问得他无地自容。好在白丽荣见好就收,嘻嘻笑道:“你不是有话问我吗?”
梁业这才解脱出来,道:“白主任是神仙?”
白丽荣道:“李楚翘,包括他的黑社会,都是可真可假的。他与陈嵩凡的关系,亦是可真可假,互相排斥又互相利用。李楚达不当村委会主任,村民不选他李楚翘,但他依然想把握李姓,与陈嵩凡抗衡。因为他要为外出的女人办证,计划生育什么的,要用村里的公章,就不能不给陈嵩凡一点儿孝敬。还有综合治理什么的,得由陈嵩凡遮挡,也得给点儿孝敬。其实,两个人勾结得很紧。当然,李楚翘如果把政权和大印抓在自己的手里,他就不必去跟陈嵩凡麻烦了。当然,他自己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但心里的不平衡总是要显露出来,这就是他跟陈嵩凡打赌的原因。”
梁业道:“收上交是件严肃的事,你不要跟着瞎起哄。”
“我瞎起哄?”白丽荣简直有点儿痛心疾首,“你这个人呀,真的让我失望。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死心眼呢?就让那黑社会将他一军不好?他这土皇帝在清溪为所欲为,除了这个黑社会敢同他较一较劲,还有谁敢惹他?”
梁业心想,这或许不无道理,于是便记起那个老边:“那个老边,是不是一只眼睛有点儿问题?”
白丽荣点头:“你们见过面了?”
梁业道:“交道过了,那人蛮有趣的,很刁是吗?”
白丽荣道:“是很穷。近几年来,他的上交从来没有交清过,干部见了他都怕。”
接着,白丽荣说了老边的简历:陈有边, 55岁,小学文化,能说会道,年轻时一表人才。老婆死得早,陈有边又做爹又做娘拉扯大三个儿子,错过了改革开放以来的大好时光,由穷变懒,愈穷愈懒。现在三个儿子都已长大成人,娶不起媳妇,四根光棍打纸牌,输了的看鸭子。穷有穷快活,一家人日子过得民主祥和。白丽荣最后道:“反正,明天你可以邀支书一道去拜访他,他是陈嵩凡的堂叔,去了他家里你就知道了。晚安。”
白丽荣就这么走了。梁业望定她那丰腴的背影,愣怔良久。这个女人心生七窍,利嘴如刀,梁业心里想什么,似乎她全知道。不过看来,似乎并无恶意。至于男女之间的欲求,也应该是正常的事。然而,他对她找不到那种感觉;她名花有主,而自己不过一匆匆过客,苟且之事是不可能迈出半步的……
一宿无话。次日,梁业起床漱洗毕,白丽荣送来一碗荔枝蛋茶。梁业有点儿迟疑,白丽荣道:“一并记账的。”梁业只得吃了。
陈嵩凡和陈有边同住一条居民线,陈嵩凡在线中,陈有边在线尾。陈嵩凡的楼房鹤立鸡群,屋前有一大片棚屋,办了一个竹制品厂,产品为那种精美的骨牌凉垫,客车上或沙发上用的。原材料加工全部为自动线,再将“骨牌”发包给农户穿起,熟手穿一天,可赚到三元钱。
梁业来时陈嵩凡正在检查那些“骨牌”。“骨牌”的光洁度不够,他训起了那个技术员。技术员解释,是因为电压太低,自动线没劲儿。陈嵩凡见梁业来了,拉长的脸立即缩短了一些,迎过来握手敬烟。梁业说:“我们一起去陈有边家里看看。”陈嵩凡说:“我看不必了,昨天晚上我已经对他讲了,这次来的梁镇长不是儿戏。”梁业坚持要去,陈嵩凡只得作陪。
路上,梁业说:“南湖不产竹子,只产稻谷,支书为什么不搞个大米加工厂呢?”陈嵩凡笑道:“梁镇长是想今后斗我的地主?现在,大米值多少钱一斤?运出去又有政府卡着,整个粮食市场都搞死了,哪有钱赚?”陈嵩凡解释说,他搞竹凉垫,是因为有几个战友倒腾客车,不愁销路,傍佛沾恩可以发点儿小财。
说话间,到了陈有边家。梁业看到两间泥砖垒的茅草屋,墙边有个鸭圈,鸭子出去了。进屋,一间房一间堂屋,堂屋又是厨房兼餐厅,尘埃落满一张破桌几条破凳,说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真是贴切。房间的床是泥砖垒起来的,两个年轻人还在破草席上睡懒觉。老边睡在堂屋后门口一条长凳上,脸上盖了张报纸。
陈嵩凡道:“老边,这时候还睡啊?”老边将报纸移了移距离,念道:“严禁小分队到农户家拉粮食、牵牲口、搬家具,强行收缴钱物;严禁运用警力和械具,采取打人、抓人、关押人等非法手段……”陈嵩凡道:“老边,梁镇长看你来了!”老边道:“请坐。严禁提前征收;严禁用一切错误的做法胁迫农民交钱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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