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天子门生

作者:汤学春




  梁业明白,这是因为去年收上交,湘阴县逼出了人命,省里在报纸上公布的一个紧急文件。同时他也明白,这位老边果然不简单,便只好拖凳子静心坐了,等他读完。
  老边断章取义,很快读完了,起来,赤膊短裤,摇一把破蒲扇走到梁业面前,笑道:“那天我一眼瞅见你,就晓得至少是个把镇长。”说着,伸出手来。梁业以为要握手,连忙起身。可老边道:“有烟吗?”刚才陈嵩凡给他敬烟,梁业顺手插在上衣口袋里,这时候正好给老边。老边找火柴点上了,猛吸一口:“好烟好烟,果然是镇长水平!”说着,便喊床上的儿子:“三毛坨起来,快去店子里赊包盐,镇长来了!”转身又对梁业道:“呆会儿在我这儿吃饭,菜不好,饭还是有得吃的。”说罢,又去拿来两只粗瓷破碗,竟然到水缸里洗了一把,送上两碗凉开水。陈嵩凡道:“老边,你有几年没交清上交了,你自己记得吗?”老边道:“会计账上不是记着吗?没事没事,等我发了财,一次清!我老边说话一言九鼎!”陈嵩凡道:“你是没事,可我有事!”说着,便把昨天与李楚翘签字画押的事说了,“老边,既往不咎,今年你可要给我争口气!”老边吃一惊:“怎么?你跟那黑社会闹翻脸了?”陈嵩凡的脸色原本不怎么好,这时候彻底放将下来:“什么黑社会?!公安局抓不到把柄,人家永远是合法公民!你每年把谷子藏在泥砖床里,抗粮不缴,今年不给我带头,新账老账一起算!”
  老边笑道:“凡伢子,新账老账一起算,到头来不晓得是算我还是算你呢!你们班子捆得紧紧的,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看着谁不顺眼就整谁!你们吃村里的,花村里的,有账吗?你那个鸡巴厂占去那么大片耕地,有手续吗?建学校强行摊派,那么大一笔钱你们花到哪里去了?我老边人一个肉一坨,要我上交我也得交给邓爹江爹(资南把爷爷称之为爹爹,邓爹即邓小平,江爹即江泽民),而不会交给你们这班土匪!”
  陈嵩凡听着,脸红一阵白一阵,正要发作。老边却又记起身边还有个镇领导,转过身来,朝梁业嘻嘻笑道:“镇长对不起,我们农民只有这水平。你宰相肚里撑船,大人不计小人过。”梁业哭笑不得,见老边家这般景况,也真不知说什么好。老边却又心中灵光忽现,提醒陈嵩凡:“我说凡伢子,你真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那黑社会赌你,你就不晓得赌他?”陈嵩凡不明白老边的意思:“我怎么赌他?”老边一拍胸脯道:“镇长、支书,我陈有边今天跟你们表个态!清溪村李姓人多,八坨搞产业结构调整出了名,影响大。只要李姓中的八坨交清了,陈姓中的老边不交就不是人!”陈嵩凡也就借驴下坡,高兴道:“老边你吃一世红薯,这一回放了个香屁!”
  
  烂村之烂
  
  从老边家出来,梁业心头盖上了乌云。老边真是贫困,人又这么刁,往后的事怎么办?却也看出,清溪的宗族矛盾是表面的,陈嵩凡并不会罩着老边。却是老边提出个八坨,难道八坨比老边更贫困?但是问题既然提出来了,梁业就想邀陈嵩凡一起去八坨家看个究竟。陈嵩凡婉言拒绝了,说他厂里有事,“骨牌”出了质量问题;又说他去不太合适,陈姓的事还没管好呢。梁业道:“我总不能叫人家八坨吧?”陈嵩凡道:“八坨大名李楚良,住在第三条居民线上。第三条居民线上只有一个烂茅屋,那就是他家。八坨的堂客叫六妹,六妹娘家姓陈,她叫陈满秀;按说,八坨还是我陈家半个女婿。”
  陈嵩凡不去,梁业只得自己去。
  第三条居民线上果然有个小茅屋,低低矮矮夹在楼与楼之间,就如一只大蘑菇。八坨不在家,接待梁业的是六妹。六妹三十挂零年纪,胖嘟嘟的穿身花衣裳。那衣紧绷绷的,绷出一对硕大的奶子与两瓣肥硕的屁股。那茅屋虽矮,却有二间正屋和一间厨房。两个房间里铺盖柜子像模像样,景况比老边家好多了。
  是一群小把戏把梁业引来的,那天是星期天,孩子们不上学。孩子叫着:“六妹,六妹,梁镇长看你来啦!”六妹对上头来的干部非常欢迎,笑脸相迎,迎进厨房倒茶。却对孩子们不欢迎:“去去去!黑锅巴,再不去看我不拧你的屁股!”黑锅巴是其中一个孩子,可能是最调皮的,六妹就点了他的名。
  孩子们走后,六妹一边剁猪草,一边陪梁业说话。梁业问起六妹的生活情况,六妹就很悲伤,说两个孩子一个读高中一个读初中,孩子不会读书也罢,偏偏又成绩都好。学校随时打发孩子回来要钱,家里哪来的钱?八坨死无寸用,倒腾什么都赔……
  孩子的小脑袋又出现在木格亮窗外,六妹操起菜刀去赶:“要死哟?我要割掉你的鸡鸡!”六妹再回来,就留梁业吃饭:“领导从不来的,没菜,饭还是有得吃的,等会儿八坨回来,我叫他来杀鳝鱼。”梁业记起酒醉那晚八坨抓鳝鱼的情景,八坨的鳝鱼来之不易,是要供孩子学费的。六妹执意挽留,一片诚意不知如何表达。梁业心里那话也不能不说:“饭就不吃了,却是今年的上交,你们心里有个准备没有?”六妹低眉,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了:“既然,既然领导上了门,现金要得吗?”
  梁业大惊,忙道:“要得,当然要得。”
  六妹道:“迟几天要得吗?”
  梁业道:“当然要得,迟几天你将现金交给村会计,他会给你收据的。”
  六妹还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
  
  梁业上了马路,正想回招待所,却被细叔拦住。
  细叔自称李子细,梁业瞧去,只见这人50岁左右年纪,瘦长身子瘦长脸,脖子细,眼睛细。细叔道:“这位领导是梁镇长吧?是来村里蹲点的吧?是来催上交的吧?”梁业点头说是。细叔道:“人民政府要上交,也要为人民排忧解难,是的吧?”梁业说是的。于是细叔拉上梁业就走。
  原来还是为那八根斜了的电线杆。
  这里是第三条居民线,栽电线杆的田里插的是一季稻。禾苗长势极好,含苞孕穗,一片翡青。细叔拉梁业站到田边,指着那电线杆道:“这电线杆眼看就要倒,倒下来裸线上带电,要电死人的,屋里也会起火。人民政府想点办法行不行?”梁业记起白丽荣的话,有点儿迟疑,道:“暂时还不会倒吧?”细叔道:“倒是迟早的事,终究是要解决的,是不是?”
  梁业一想,这话也有道理。看来,这电线杆的问题不解决,这位号称人民的细叔肯定不会缴上交;细叔不缴,别人也不会缴。但梁业实在找不到解决的办法,于是只好掏出手机找陈嵩凡。陈嵩凡说,这事他知道,但实在脱不开身,他叫村里的农电员来处理。
  细叔邀梁业屋里坐。原来那斜了的电线杆就在细叔家门口。细叔家也是楼房,家里摆设不错,比起老边家,他这里有了一点儿小康的苗头。细叔说,他的两个女儿在南边打工,家里的花销全靠她们接济。
  幸得细叔有那么两个女儿。细叔的大女儿叫桃英,小的叫柳英,两个都过了20岁,都爱上了李楚翘。李楚翘先干了桃英,再干了柳英,两姐妹就争风吃醋打了起来。李楚翘说别打别打,这事你们还得先去问你们爹,如果他老人家同意,你们就用扑克赌点数大小,赢了的做堂客,输了的做情妇。两姐妹认为有理,就回来问细叔。细叔勃然大怒:“这还了得!都姓李,别姓的男人死绝了?你们与李楚翘共祖宗,还没出五服呢!”并且威胁:“如果你们不听话,我就立即喝农药,不信试试!”
  桃英、柳英把结果哭诉于李楚翘。李楚翘笑道:“没事没事,你们反正也不是什么黄花闺女了,想不想发财?”他还说:“我介绍你们去个地方,要多快活有多快活,玩一个晚上的钱要抵你们做一年农活。”姐妹俩无法不动心,却又搂的搂住李楚翘的脖子,贴的贴紧李楚翘的脸:“就是舍不得你啊!”李楚翘道:“外面的世界比清溪精彩一万倍!再说,你们随时可以回来呀!”
  李楚翘没有食言,第二天就把桃英、柳英送去福建,那里有资南鸡头接待。一年以后,姐妹俩各踞地盘,招徕人马,做了地下鸨儿,真是给细叔争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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