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天子门生

作者:汤学春




  李楚达又道:“清溪风流遍地,倒是有个女人恐怕你梁镇长误会了她。白丽荣!她红黑两交,心生七窍,玲珑八面,满嘴黄段子,其实品质是很好的。我跟她共过事,了解她。我说梁镇长,既然村里安排你住她家的招待所,你就放心去住。有事,倒是可以与她多商量,对你今后的工作,可能大有裨益。”
  启明星升上来,晨曦初露。
  李楚达道:“我们去洗漱一下,吃点儿东西我带你去看看我的苗木基地,你就不会再叫我当村委会主任了。”
  
  花明柳暗
  
  李楚达带梁业看的苗木基地,种植的其实并非苗木,而是成年的树。将那些树去掉枝丫,缠上草绳,种在稻田里,光秃秃一大片。李楚达介绍,有棕、楠、梓、柞等等。全都是从别人家房前屋后买来的,一般要使用吊车装卸。这些树大多名贵,树龄一般在十年左右,个别达五十年,并且要求树干直,开丫低,一般的树种是要不得的。
  梁业看那秃秃的丫杈上已然冒出簇簇鹅黄,证明树已全部成活,觉得甚有意思,便问:“这很要技术的吧?”李楚达笑着摇头。再问:“去年一年赚了多少?”答:“十来万吧。”
  梁业大惊,道:“这条门路带领大家致富,这个村委会主任你当定了。”李楚达大笑:“那你不如叫李楚翘来当。”
  李楚达的理由是:李楚翘开发的资源是永无穷尽的,而他却是在卖祖宗。林木资源有限,愈是名贵的树种,就愈不容易长成,装点了城市的繁华,就牺牲了农村的生态。“我只能算个唯利是图的投机商。”李楚达道,“所以我叫你来看这些,就是证明我不能当村委会主任。其道理,正好与你想的相反。”
  梁业道:“你什么文化程度?”李楚达道:“高中。”继而补充道:“白丽荣也是高中。”
  梁业点点头,心下一阵热。这位其貌不扬的普通农民,真有点儿像个有良知的经济学家。
  他寻思,李楚达的话不可不信,却也不可全信。李楚达说白丽荣本质好,这一点就值得怀疑。白丽荣既然红黑两交,本质能好到哪里去?
  梁业不能不回到招待所,他的公文包还扔在那儿。他撒了个谎,说夤夜拜访李楚达,而不说醉倒在烂泥里,被人扛了去。在白丽荣面前,他不能是那般狼狈相。
  白丽荣听罢梁业一番解释,巧笑嫣然道:“是吗?”这句“是吗”,使梁业无地自容。
  白丽荣泡来一杯香茶,端来一盘瓜子,于客堂招待梁业。白丽荣自顾嗑瓜子,她那小嘴就如一台剥壳机,啪地吐出一粒啪地吐出一粒。
  白丽荣道:“拜访了村委会主任,那就是说你对清溪的事都明白了。”梁业摇头笑道:“一面之词。”白丽荣道:“李楚达是不会说谎的,要不,他也不会不干这村委会主任。其实,他干这主任,陈嵩凡不可能让他吃亏的。”梁业道:“你这妇女主任没有吃亏吧?”白丽荣抖一抖叠压着的二郎腿,笑道:“你看我像个吃亏的人吗?”梁业也笑:“你七窍穿心,八面玲珑,应该不会吃亏。”白丽荣低眉,却有一声轻叹,表情复杂,脸色也暗了一重。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她手擦手似是要擦掉手上的瓜子灰,依然巧笑嫣然:“你要晓得,我白丽荣从不在乎钱,我恨钱!当今世道有些味道的就是一个玩字,你玩他,他玩你,我就热衷于这个。这个,当然你副镇长大人可能受不了,初相识,就不说了。不过呢,你既然摸清了清溪的底子,我劝你还是趁早打道回府。”
  梁业不敢回答,只是喝茶。
  白丽荣伸出两根指头:“第一,你如果不能给清溪,当然包括广大村民,带来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天子门生也只能是一个空壳!现实就这么无情,不怕你的理论水平政策水平再高,老百姓认的是实际利益。第二,打从第一眼瞧见你,我的心就跳了一下,我不能与你多有接触,担心自己控制不了爱上你。当然可以不是婚姻的那种爱,但我从来还没有爱过一个人,包括我的丈夫。”
  梁业笑道:“玩起本镇长来了?”
  白丽荣道:“这叫玩么?你这个人怎么一点儿玩的常识也没有?本镇长,什么镇长?你可是第十一副呀!别以为自己很伟大。如果我要玩你,我会对你坦露心扉?我玩了你,让你琢磨一辈子也琢磨不出由来;即使你有一天明白了,你也奈何我不得,这才叫玩!你懂不懂?”
  梁业悚然。这女人说自己城府深,说翘起够不着底,原以为是黄段子,其实一点儿也不黄。
  梁业点点头:“不过,打道回府肯定是不合适的,我回去怎么交代?”
  白丽荣嫣然一笑:“要求换个地方呀。”
  梁业进退维谷,忽然倔劲上来:“不!我就呆在清溪,看谁能把我吃了?”
  白丽荣鼓掌:“这才算个男子汉!”
  梁业心下又是一跳:这个女人大胆泼辣,对他说的是真话。真话显露真情,一开始就这样,往后如何应付啊?正无主意,白丽荣却给他说了两件事:一是那斜了的电线杆,一是坏了的灌渠。白丽荣道:“既然群众给你反映了,你自己也看到了,要充男子汉,就得把这两个问题解决。”
  白丽荣给他分析:“电线杆暂时还不会倒,因为斜得有年头了,斜出了耐受力,老天如果不刮飓风,一时不会倒,而灌渠却迫在眉睫。资江地面气候多为夏涝秋旱。今年夏天的雨水偏多,秋旱势必接踵而来,而农田收入的大头在晚稻,届时灌渠不通,导管涵闸不管用,一方面造成人为天灾,更有可能导致农民为争水抢水引发械斗。那时候,你这个分管水利的副镇长才无法交代呢!”
  梁业朝白丽荣抱拳拱手:“白主任果然高明,还请一并赐我良策。”
  白丽荣嘻嘻一笑:“我有良策?我有良策就该去国务院任总理了!”却又啪地吐出一粒瓜子壳,“不过呢,你不是天子门生吗?求市长拔一根汗毛给你不就行了。”梁业老实道:“我与市长其实不过萍水之交。”白丽荣就打起了哈哈,双手一拍大腿道:“我说你这个书呆子!萍水之交?萍无水,不能活;水无萍,则易污!萍水之交相依相存,才是生命之交呢!且莫说是这般关系,许多善于钻营者,毫不相干,风马牛不相及,也要钻营出交道来!要晓得,当今社会,人际关系才是最最宝贵的资源呀!”
  这一晚,梁业睡在招待所,果然平安无事。白丽荣不知去哪儿打牌去了,根本没理他。他却是辗转反侧,一夜无眠。他倒没想什么政绩之类,清溪形势如此,整个南湖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要打开工作局面,白丽荣的提点不无道理。如果他把本职内的水利这盘棋走活了,就有可能给全局带来生机。可是,他如何去晋见市长?以什么理由向市长开口要钱呢?
  梁业仔细推敲了一番,决定先去文化馆请个摄影师,把整个南湖满目疮痍的水利现状拍成照片,让事实说话,看市长作何考虑。
  梁业天明即起,精神抖擞,径去区文化馆请了摄影师,租下一辆摩托,就南湖破败不堪的农田水利设施拍了一天。摄影师包胶卷要四百元,摩托要一百元,梁业不想将事儿张扬出去,只好自己掏腰包先垫着。
  第二天,梁业径去找市长。梁业挎个书包,白衬衫塞在青长裤里,还像个学生。市政府机关他是熟悉的,堂皇气派的办公大楼让他心绪繁乱。他原本是来这儿工作的,是什么将他一级级推下去,下到清溪,成了井底之蛙?这就是人生?这就是命运?
  正待上楼,却被保安拦住:“干什么的?”保安的脸色绝对不熨帖,如果说是忠于职守,那张脸就有点儿夸张了。梁业道:“我找市长有事。”保安道:“预约了?”梁业道:“没有。”保安道:“市长不在。”梁业道:“预约了就在?”保安伸出一只手来:“身份证!”梁业道:“没带。”保安道:“将书包给我!”梁业道:“请说明原因!”保安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恐怖分子?”梁业不由感叹:这就是衙门!门难进,脸难看,话难听,事难办。
  梁业正不知如何发作一下,楼梯上下来个人:“什么事?!”保安立即毕恭毕敬,向那人汇报:“陈秘书长,这个人要见市长。”那位陈秘书长正要把梁业训一顿,猛然间眼睛盯住了他,脸上堆出笑来:“啊呀呀,这不是梁业吗?”并伸出手来:“我是陈友三,你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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