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天子门生
作者:汤学春
蒙眬间,白丽荣打来了热水,说道:“我帮你抹洗一下,你不介意吧?”梁业语不成句道:“我,我自己来。”却是手脚不听使唤。白丽荣嗔道:“看你这样子,能行?”便帮他脱了上身及长裤,搓热毛巾给他擦身子,乃至将三角裤扯开,伸进去也擦了几把,直把个梁业弄得心惊肉跳。抹洗一回,白丽荣走后,梁业的确舒服了很多。睁眼看时,房里有妆台饰物,他马上意识到,这是白丽荣的房间!记起喝酒时白丽荣与李楚翘的一番黄段子,不由想,这女人很开放,很浪,她说得出必定做得出,要是睡进来,那可怎么得了?
梁业一紧张,酒就似乎醒了许多。他翻身爬起,抖抖索索穿好衣服,跌跌撞撞摸出门来。下了楼,厅堂里灯亮着,只见白丽荣和另外的女人在厨房嬉笑,便逃也似的出了屋。
月色迷蒙,梁业也不知道要去哪儿,总之要尽快逃离这是非之地。过了桥,上了马路,心里想着得找个地方休息,于是就往居民线那边去。穿过马路时,一跤跌在路坎下的稻田里。躺在烂泥里,梁业顿觉又凉爽又软乎,蛮舒适,霎时便鼾声大作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楚翘从这里过,发现有人睡在烂泥里打鼾。走近一看,见是梁业,便去拉他:“镇长,镇长,这是怎么回事啊?”梁业说着梦话:“莫拉莫拉,我蛮好。”翘起大笑,拍掌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梁业道:“你明白什么了?”翘起道:“你一定是对白粒丸少礼貌,被赶出来了。”梁业道:“什么白粒丸?”翘起道:“白丽荣啊!”说着又去拉:“来来,你这样子会着凉的,别人看见也不像话,去我家洗一洗。”然而,梁业听他说自己对白丽荣无礼,是被赶出来的,便火冒三丈:“不去!哪儿也不去!这里蛮好。谢你的关心,滚你的蛋去!”翘起见自己的好心变成了驴肝肺,也就没了好气:“醉死你个鬼呀!”便扬长走了。
梁业再睡。一会儿有手电光移过来,原来是八坨在收荒货。八坨夜里收的荒货是泥鳅、鳝鱼、麻鬼、蛇。手电一照,“荒货”们便蛰伏不动,正好让八坨收将了去。
八坨在清溪也算个名人,勤扒苦做。勤扒苦做的人,往往就少些灵醒。资南麻将,将“筒”称之为“坨”。他大名叫李楚良。当年,李楚良的产业结构调整彻底失败,焦头烂额。有人说:“李楚良,命里生来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你来打几圈麻将算了。”李楚良道:“你以为我不行?”他不示弱。那人便随便拿起一颗牌:“你认得它吗?”李楚良一看,黑黑的,整整齐齐排着八个坨子,便道:“八坨么!”于是人们大笑起来,李楚良也笑。那八个坨子整整齐齐呈长方形,又全是黑的,整体形象就跟站在眼前憨憨笑着的李楚良没啥区别。从此,八坨的绰号便叫开了。
八坨的手电光照到了梁业。八坨见过梁业。白天收荒货回来,他瞧见一个夹包的干部正与老边谈话。八坨瞧那干部像上头下来的,将白衬衣扎在裤带里,英姿飒爽。八坨当时心下便恨恨地骂了老边一声:“狗日的老边!”在清溪,八坨最最瞧不起的就是老边,现在老边在溜篙子。资南说溜篙子就是指拍马屁!在八坨看来,陈嵩凡溜篙子在情理之中,老边溜篙子就为人所不齿了。
现在八坨认出了这位领导。他与领导不沾边,但同情心是有的,无论是谁,这么睡在烂泥里,不像话。于是八坨将梁业扶起。八坨没有好衣衫,也不怕烂泥巴;他将梁业扛在肩上。梁业这回是睡死了,任由八坨扛着。八坨扛起梁业,想也没想,就朝原村民委员会主任李楚达家中跑。清溪村选村民委员会主任,陈姓李姓尽管闹腾得天昏地暗,但那主任总还是海选出来的。八坨和堂客六妹,以及读高中的儿子,都投了李楚达的票。尽管李楚达不干村民委员会主任已很久了,但八坨认定他还是主任!
八坨扛着梁业擂响了李楚达的门。擂了好一阵,李楚达的楼房里灯亮了。李楚达开门一看,大惊:“八坨你这是干什么呀?人死了往我屋里扛!”八坨道:“没死,一位领导!”李楚达近前细看。八坨道:“应该是醉翻了,躺在乌龟丘田里。”李楚达道:“领导关我屁事,你扛回家去呀!”八坨就瞪圆了眼睛:“我扛回家去?”说着,放下梁业,抹一把烂泥转身就走,并且扔下一句话:“真是岂有此理!”
李楚达把堂客叫起来烧热水,自己守着地上的梁业,一边抽烟一边给他赶蚊子,不断打着哈欠。
李楚达心里已经基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个年轻人不在白丽荣那儿过夜,醉成这样还要跑出来,他一定是误会了白丽荣。既然他误会了白丽荣,那就说明他很单纯。一时间,他对这个年轻干部产生了好感。
热水很快烧好,李楚达将梁业抱进浴室,将他脱光,把一堆沾着烂泥的衣服扔到外面,交代堂客帮人家洗了。李楚达将梁业放进热水盆里,梁业似是被烫了一下,也就醒了。梁业一时有些羞愧,问道:“这是哪里?”李楚达道:“我叫李楚达,请问尊姓大名?”梁业道:“梁业。我自己来。我醒了,没事了。”李楚达认真看一眼梁业,大惊:“我见过你了,你就是市长的门生?”梁业道:“惭愧。听王书记介绍过,你原来是清溪的村民委员会主任。”李楚达道:“现在不是了。”梁业道:“这么巧!我正要找你。”
梁业洗罢澡,换上李楚达的圆领汗衫和他堂客给缝制的短裤。李楚达领他上楼休息。房里有一大衣柜,衣柜门上嵌有条形穿衣镜,梁业到镜前一照,笑道:“我像不像农民?”李楚达道:“像个农民有什么好?”说罢,便递给梁业一支烟,并给他点上火。那烟的质量不甚好,梁业呛了一口,再吸,便觉别有滋味。梁业笑道:“这下好了,烟酒都行,可以纵横江湖了。”
李楚达感觉这位年轻人不仅单纯,而且很有一股子亲和力,便叫他上床去躺会儿。梁业说:“不困,一身轻快,村民委员会主任不妨陪我扯谈一阵。”李楚达的睡意也没了,就搬了凉床,邀梁业去阳台上乘凉。
残月如钩,远处传来雄鸡喔喔啼叫。
梁业开门见山:“你为什么不当村民委员会主任了?”李楚达只笑,牙齿洁白而整齐,于是那笑脸便显得黑了。这是个结实而又不乏狡黠的农民。过了会儿,李楚达笑道:“你个天子门生,怎么到了清溪?”梁业笑一笑,那笑有点儿苦涩,心想,他倒要先问我的情况,这个人不简单。对于这种不简单的人,更应该以诚相待。于是,他便把那上电视的事详尽说了一遍。
资江市一些部委办能操笔杆子的人才出现了空档,市长跟大学校长是同学,便找校长要人。市长读过梁业的散文,清新隽永,灵气凸现,便点名要梁业。校长说:“梁业可是学计算机的呀!”市长说:“那更好,我们马上要搞办公现代化。”校长自然同意了。
然而当时梁业不在学校,他到一家餐馆洗盘子去了。学校搞不清是哪家餐馆,市长只得扫兴而归。
市长调看了梁业的档案:男,26岁,中共党员。出生于资北农家,从小学业优秀,爱好文学、体育,颇具组织才能,曾任系团支部书记。看照片,小伙子面相英俊,眉宇间隐藏一种倔强之气。市长认定人才难得,再去时却逢“五一”长假,同学说梁业去高速公路工地搬石头去了,他还欠学校食堂的伙食费呢。并说,梁业读几年大学,是从来不要家里一分钱的,梁业家穷。市长怦然心动,决定“三顾茅庐”,然而校长却摇头道:“只怕梁业未必能去。”
校长说,学校郑教授的女儿郑岚岚看上了梁业,而郑教授的儿子又在德国,他们正在鼓动梁业去德国拿学位,钱是不成问题的。然而市长没有放弃,一个月后出差省城,再来学校时,终于找到了梁业。
梁业的皮肤晒得很黑,身子单薄,乃至有点儿瘦骨嶙峋,衣衫老旧,基本上就是一个乡下有点儿心计的农民模样。市长好激动,握住梁业满是老茧的一双手道:“这手还能写吗?”梁业笑起来:“应该没问题。”
市长说明来意,梁业不好推辞,只说他半年没回家了,想先回去征求一下父母的意见。梁业的家乡资北区在市长的管辖范围内,市长便说他正好有车,送梁业回家。梁业无法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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