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喋血五日
作者:许葆云
“阵形已经拢不住了,这下全完了!与其打了败仗让朝廷治罪,不如阵前拼上一死……杀了也先!”武兴举刀指向战阵深处也先的帅旗,“都跟我冲上去!杀死也先,夺他的帅旗!”
眼见明军忽然散开队形全线冲了上来,连也先都愣住了,巴颜铁木尔叫道:“这些南蛮自己把脑袋送上来了!”
“他娘的真是天意!”也先瞪起眼睛,“传令,中军坚守防线,让他们往前再冲得更深些!两翼向明军侧后穿插,合围他们,一个也别放走!”
顿时,蒙古骑兵齐声呼啸,一起纵马扬刀向明军扑来,两翼的骑兵离开军阵,迅速向明军侧后插入,与为数不多的明军骑兵绞成了一团。
转眼间,战场的局势完全变了,冲阵的明军陷入蒙古人三面合围之中。
战局的突然变化,把立在土城上观阵的于谦和石亨都惊呆了,于谦厉声道:“武兴这个废物,怎么回事!”
石亨忙道:“不对,率先冲阵的不是五军营……在右翼指挥骑兵的是谁?”
都督王敬近前低声道:“指挥右翼骑兵的是陛下派来监军的……”
“太监!?”
王敬悄悄点头。石亨气得破口叫骂:“操他妈!这群阉狗!”
“我们的阵势没乱,现在救应还来得及!”于谦迅速冷静下来,“高礼,毛福寿,你们各领一万骑兵阻击蒙古军的两翼;王敬,你率一万人马接应中路,务必将敌军击退!”
战场上,明军和蒙古骑兵短兵相接,血战在一起,面对敌军强大的骑兵,散开了的明军步兵在人数和战斗力上都处于劣势,又面临三面合围的险境。可是每个战士都已杀红了眼,不但不退,反而不顾伤亡,迎着敌人的马刀和弓箭一次次发起冲击。
明军阵中鼓声响起,副总兵高礼、毛福寿各率一军出阵,迎战从两翼包抄过来的蒙古骑兵。都督王敬率中军来援,彰仪门外的旷野中,数十万大军混战成一团。
武兴亲率数百人直突入瓦剌军阵深处,往也先的帅旗下猛扑。蒙古军中的精兵猛将从四面八方围攻过来,乱箭如雨,明军纷纷落马。武兴高声呐喊,领着最后数十人骑不顾生死地向也先面前扑去,两人相距仅十余丈,也先驾前的卫队冲上来阻截,双方在也先面前拼命厮杀,明军人数越来越少,却仍像扑火的飞蛾般向前猛撞。
面对这支疯虎般的明军骑兵,也先也不禁愕然,指着武兴问身边的喜宁:“这人是谁?”
“他叫武兴,是个副总兵。”
“杀了他!”也先对左右叫道,“给我射死他!”话音刚落,蒙古军中一片叫喊,武兴竟单人独骑从敌群中冲出,举刀直向也先扑来。几个卫士一起抢上,武兴连连砍翻两人,自己左颊也被砍中一刀,满脸是血,武兴却似浑然不觉,又向也先追来。也先张弓搭箭,一箭射中武兴的左肩,武兴大叫一声,挥刀削断箭杆,带箭舞刀继续向也先冲击,也先大惊,回马就走,武兴纵马冲向也先的帅旗,猛提缰绳,战马一声嘶鸣人立而起,武兴在马上探身,一把扯住旗角,“哧”的一声,硬将蒙古人的帅旗撕下了半幅,迅速拨马转身,仍然拼死向也先赶杀过来。
混乱中,也先再也无心恋战,在一群卫士簇拥下回马逃向军阵深处。喜宁随着也先败退,一边高叫:“放箭,射死他,射死他!”蒙古人纷纷张弓搭箭向武兴射来。武兴连中数箭,血透重衣,眼见也先被卫士簇拥着退入阵中,已难追赶,却一眼看到喜宁骑在马上,正指挥蒙古人放箭。武兴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渍,瞪着血红的眼睛嘶叫道:“阉狗,我剁了你!”拼起最后的力气拍马直向喜宁冲去。蒙古骑士被武兴吓得四处躲避,一时竟无人拦截。武兴转眼冲到面前,喜宁尖叫一声转身想逃,武兴早已赶上,一刀将喜宁劈落马下。
待武兴再转过身来,已有几十个蒙古人张弓搭箭挡住去路,武兴停了马,呼呼喘息,几处箭创血流如注,身子在马上摇摇欲坠,脸上却挂着一丝惨淡的笑意,喃喃道:“痛快,痛快……”
蒙古人乱箭齐发,武兴翻身落马,消失在战阵之中。
战场上的形势再一次发生逆转,瓦剌骑兵没能从中路击溃明军,两翼的合围也被阻止住了,得到增援的明军步兵渐渐站稳了脚跟,重新结成强大的圆阵。蒙古人攻不下明军的铁阵,反而在明军弓弩的攒射下伤亡惨重,节节败退。
天黑了下来。经过一整天的厮杀,蒙古人被明军从彰仪门向北击退了十余里,损失远远超过对手,再也无心恋战,趁着夜幕向后收缩兵力,和明军脱离接触,悄悄退走了。
十五日,激战了几天的北京城外安静下来。瓦剌大军全线停止了进攻。明军则退到城下扎营,严阵以待。
兵部尚书于谦在西直门召集众将,商议下一步行动。所有人都心情甚佳,连于谦的脸上也挂起了一丝笑容。这几天,蒙古人在北京城下连遭挫败,锐气尽失,已经基本丧失了主动权。明军最艰难的时刻过去了。
而于谦带来的一份军报,更是大大振奋了明军众将的士气:“靖远伯王骥起湖广之兵、宁阳侯陈懋率江浙之兵北上勤王,辽东提督王翱、河南巡抚王来也已奉诏率军前来,各路军马正兼程疾进。另外山东、河北、山西各省都在招募义兵,亦将尽快赶到。”
石亨道:“既然也先退兵十里,我们也趁机休整一天,明天再和蒙古人交战。”
“于大人,能不能上奏陛下,不要再派太监来做监军了?”范广气呼呼地道,“要不是那些宦官贪功冒进,冲乱了阵式,昨天我们已经把蒙古人击溃了!现在白白伤亡了那么多弟兄,还赔上了武总兵的性命。”
孙镗也道:“宦官监军,根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于大人应该和陛下说说,我们在阵前效死,最用不着的就是这些太监。”
众将都摇头叹息。于谦半晌无言,终于道:“此事以后再议吧。我们虽然打了两个胜仗,实力其实仍不及对手,训练有素的步兵可以打败骑兵,却不能长途奔袭,我们手里虽有几万骑兵,现在却还不能全摆出来,要想彻底击败也先,还需再胜几阵。”
范广高声道:“以我们现在的士气,就是马上开城和瓦剌决战,我看也有七成胜算!”
石亨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缓缓地道:“我不这么看,以前士气低落,军无战心,我们冒些风险,硬着头皮去打几场硬仗很有必要,可现在局势稳定下来,反而不必急于求战,毕竟我们是取守势,急躁不得。”
正说着话,一名军官直奔进来:“各位将军,居庸关守将罗通派来一名信使,有紧急军情禀告。”
“居庸关?”于谦暗暗吃惊,“叫他进来。”
那名信使满头大汗奔进厅来:“各位将军,我从居庸关来,居庸关……”
于谦心中一紧:“居庸关陷落了?”
“没有,”那信使缓了口气,“罗通将军率众死守关城,瓦剌五万骑兵猛攻了七天,始终不能撼动。昨晚,罗将军率军突袭敌营,大获全胜,蒙古人伤亡无数,败退数十里,罗通将军乘势收复了白羊口,蒙古人在居庸关方向的退路被我们截断了!”
于谦腾地站起身来:“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们收复了白羊口,切断了蒙古人的一条后路!现在他们回漠北的退路只剩下紫荆关了!”
石亨高声道:“这下他们的屁股着火了!”
“也先在北京城下屡战屡败,我们的各路勤王义师正向京城会集,现在他们又断了一条后路……”于谦走到地图前细看,沉思不语。
石亨走上前来,手指地图上的大同城:“而且他们急于冒进,没攻下大同,这唯一的退路也不保险!一旦紫荆关也被我们收复,瓦剌大军就被合围在长城以内,必然全军覆没。”石亨愣了一下,忽然大叫起来:“怪不得今天蒙古人没有动静,他们一定也接到消息了,也先要跑!”
于谦缓缓点头,环视厅中众将。
王竑道:“石将军说得对,不管他们是不是要跑,蒙古人已到强弩之末,我们总攻击的时刻到了。”此言一出,厅中众将都站起身来,望着于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