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喋血五日
作者:许葆云
“砰”的一声,于谦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厅中众将全都站起身来。于谦厉声喝道:“怎么搞的!什么时候的事?”
“初九。也先从初三开始猛攻紫荆关,都御史孙祥大人率军死战,敌军猛攻六天,毫无进展,可是万万想不到,土木堡兵败之时,一个叫喜宁的太监投降了也先,此人手中竟握有边防所有关隘的地形图!其中标明了一条穿越山岭的秘道,喜宁引导也先的弟弟孛罗平章翻过紫荆岭,绕到关城后面,前后夹攻,一举破城,孙大人督兵与敌巷战,全部阵亡。现在瓦剌大汗脱脱不花和太师也先已率军穿过紫荆关向京城疾进,估计明天就可开到城下!”
于谦一屁股跌坐在椅上,厅中众将面面相觑,都呆住了。
这时,武兴和范广已率领两支骑兵出了城,对刚刚发生的惊人变故还一无所知。部队一路向北开进,眼看中午了,武兴停了马,问道:“范将军,你看咱们这一仗怎么打?”
“我们有两千人马,对方不过几百骑兵,那还不是兜上去就干他娘的!”
“可是我们搞不清对方到底多少人,万一碰上敌人大队就麻烦了,”武兴悄悄指了指身后,“咱们这些兵大都没上过战场,能打仗吗?”
范广闷声闷气地问:“那武总兵的意思呢?”
“我们还是求稳,先派人探探情况,别一头撞进鞑子窝里去。”武兴见范广不吭声,又问:“你说呢?”
“你是主将,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范广传令下去,二十名骑兵分成四组向前哨探,明军大队在一处林边下了马,四周布了哨,其余人席地而坐,等着消息。
中午刚过,一路尖兵赶了回来:“将军,我们在土城外的陈庄附近发现一支蒙古骑兵。”
“有多少人?”
“三四百。”
武兴和范广对视一眼。武兴道:“范总兵,我领一千人从正面出击,你带人抄击敌军侧翼,我们在陈庄村外见,一起动手。”范广答应着。两人各率一千骑兵向北驰去。绕过土城,眼前出现一座小村。武兴一声令下,一千骑兵高声呼喝,向前冲杀,直逼到村口,却没见到一个蒙古骑兵,只有村中几处黑烟静悄悄地升腾。武兴停在村口,有些惊疑不定。
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传来,范广的骑兵冲了过来,两支人马在村口会合。范广和武兴不约而同地问对方:“蒙古人呢?”
蒙古人确实进过陈庄,可是明军赶到之前,他们已经走了。
小村中散发着触鼻的血腥气,地上到处是散落的铜钱、砸坏的箱笼。撞倒的门扇旁,烧黑了的残砖断瓦间,到处都是尸体。女尸很多赤身裸体,连未成年的孩子也被毫不留情地砍杀在地,整个村庄一片恐怖的死寂,只剩几只侥幸逃出来的鸡在瓦砾间探头探脑,发出咕咕的叫声。
“找找看,还有没有人。”
兵士们下了马四散开来。武兴骑在马上,愣愣地看着他们从各家各户进进出出,却没领出一个活人。
又过了一会儿,几个兵士抬着一扇门板跑了过来:“将军,我们找到一个活的!”
门板上躺着个浑身是血的中年人,脸颊和肩头有两处深深的刀伤,脸色蜡黄,惊魂未定,看来是在百死中捡了一条性命。范广赶过来问:“怎么回事?”
“蒙古人……我们刚吃午饭,蒙古人进了村,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见女人就糟蹋……全给杀光了……你们……”那垂死的中年人从门板上挣扎着抬起上身,一把扯住范广的衣袖,嘶声叫道,“你们怎么才来啊?”
范广眼里冒火,叫道:“要不是半路上歇了那一阵子,我们早把蒙古人兜住了!求稳求稳,求他妈的……”扫了武兴一眼,厉声道,“他们往哪里走了?”
“北边……走了没多久。”
范广翻身上马,高叫道:“上马,都上马!”两支骑兵分成左右两路,沿着官道追了下去。
不觉间,天已经擦黑了,范广率军一路向北疾驰,部将靠过来劝道:“将军,天已经黑了,我们不明敌情,这样冒进恐怕不利。”范广理也不理,只管拼命催马。一更将尽,不远处闪出一片篝火,隐约听得人声嘈杂。范广停了马,派出侦骑,果然,这正是白天发现的那支敌军,在一处林边扎营,正在瓜分财物,饮酒狂欢,毫无戒备。范广立刻下令进击,部将上前道:“将军,我们是不是等等武总兵?”
“不等了,我们自己干!”范广传下命令,一千骑兵一齐纵马扬刀直撞过去。蒙古人毫无防备,乱作一团。明军冲入敌群,四处砍杀,蒙古人死伤百余人,其余的跳上马背四散奔逃。范广督军一路追击。这支敌军大半被杀死在林边路旁,仅数十人骑落荒逃窜。明军割取了敌人首级,兴高采烈地收兵回来。
范广所部收兵回城时,天已经亮了。队伍离城还有数里,远远地一队人马拥了过来,当先二人却是总兵官石亨和给事中王竑。范广忙下了马。石亨和王竑也下马,赶上来拉住范广亲亲热热地道:“范将军立了大功,陛下命我二人在此迎候!”三人上马,石亨王竑左右拥着范广往城中而来。
刚遥遥望见城墙,已听到锣鼓喧天,只见城门外挤满了人,兵部尚书于谦、吏部尚书王直领着大群文武官员迎了上来。范广受宠若惊,忙跳下马上前行礼。于谦笑道:“范将军初战告捷,扬我军威,可喜可贺!陛下已在午门置酒,命我等前来迎接。”话音刚落,左右已为范广披红挂彩,扶上马背,众人簇拥着进了北京城。一路上,百姓夹道相迎,欢声雷动,直到紫禁城下。礼部尚书胡濙早已候在这里,上前接引,众人一起拥着范广登上午门。天子已在城楼内居中而坐,朝中重臣左右侍立。范广抢步上前翻身拜倒,景帝下御座亲手搀扶,微笑道:“范将军旗开得胜,实堪嘉许。”范广一时竟答不上话来。太监以金盘捧上御酒,景帝亲手取过盏来递给范广,范广忙跪倒在地,双手捧过一饮而尽,连声谢恩。
景帝回入御座,太监走上前来,捧出一道圣旨高声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辽东都指挥使范广初战告捷,勇略可嘉,着进副总兵衔,赐甲一副、锦袍一领、黄金一百两、银一千两、贡缎五十匹。所部官佐各晋一级,军士各赏银十两、虎头靴一双。另赐御酒五十坛、猪五十口、羊五十只,犒劳诸军。望各嘉勉,以励再胜。钦此!”
范广泪流满面,连连叩首,高呼万岁。景帝起身,退入后宫去了。
于谦上前搀起范广,朗声道:“我已在兵部正堂设宴,大家为将军庆功!”范广咧着大嘴说不出话来,被众人拥着下城去了。
酒宴将散,一名西直门守城军官来报:“刚才有蒙古信使来到城下,送来瓦剌太师也先的亲笔信。”
于谦取过信来看了,随手丢在桌上。吏部尚书王直问:“信上说什么?”
“也先大军已进至彰仪门外,叫我们派大臣去他营中参拜太上皇。”于谦道,“也先信上指明,我和吏部尚书王大人、礼部尚书胡大人以及石总兵都要去。”
不等众人答话,范广已经叫道:“屁话,什么时候轮到他们定规矩?分明没安好心。反正迟早一战,不搭理他们就是了。”
王直皱眉道:“这事还挺麻烦,不派人去,是我们失了礼数,可若派重臣前往,等于吃了他们一个下马威,若被扣为人质,反受要挟,于战不利。”
石亨道:“既然如此,叫礼部派几个下级官员去。”
“可是参拜太上皇,官职太低也不相宜。”
范广笑道:“干脆胡乱找几个小官,就说是于大人和王大人,反正蒙古人也不认识。”
于谦撇撇嘴,王直也觉此说实在儿戏,连连摇头。石亨忽道:“王大人,你看这样行不行?找几个得力的下级官员,临时加封个相衬的官职去见太上皇,我们不失体统,蒙古人也无话可说。”
王直笑道:“这倒是个办法,于公觉得如何?”
于谦想了想也道:“我看可行,这样吧,人选就由王大人定,我先入宫面圣,说明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