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喋血五日
作者:许葆云
半个时辰后,吏部尚书王直领着两名官员入宫。景帝已听了于谦的奏报,即将王直等人传入内廷。朝拜已毕,王直将二人姓名官职报上,一个是通政司参议王复,一个是中书舍人赵荣。于谦问:“这次前往敌营,甚是凶险,你们心里都有数吧?”
赵荣朗声道:“请陛下和众位大人放心,这次出城该怎么做,我们早就想清楚了,大不了这颗脑袋不要,好歹要保全大明的尊严体统,不能给敌人看了笑话。”
景帝点点头:“好,就封王复为礼部侍郎,赵荣为鸿胪寺卿,出城见太上皇,递上国书。”
王复和赵荣接了国书,出城去了。
彰仪门外蒙古大营中,瓦剌太师也先听说明朝使臣到了,叫弟弟巴颜铁木尔出迎,将来人引入大帐。自己却躲在帐外,叫来在土木堡投降的太监喜宁,命他辨认:“这两人哪个是于谦?“
喜宁掀开帐角看了,连连摇头:“都不是,一个是中书舍人赵荣,另一个我不认得,估计也是小官。”
也先大失所望,巴颜铁木尔问:“大哥,咱怎么办?”
“居然派这些货色来见我,”也先伸了个懒腰,“不管,让他们慢慢等着吧。”
大帐中,赵荣和王复愣愣地坐着,身边没有一个瓦剌官员相陪,只有带刀的蒙古卫士泥塑般呆立不动。四下悄无声息,等了足有半个时辰,帐外仍然毫无动静。一片尴尬的寂静中,王复再也忍不住了,忽地站起身高叫道:“我们是天朝上国使臣,随带着大明天子的国书,马上叫也先出来接旨!”
赵荣冷笑道:“是不是也先没胆来见我们?如果不敢出来见人,痛痛快快说一声,老子扭头就走!他妈的什么东西!也先,还不出来接旨!”
一阵脚步声从帐后传来,也先进帐居中坐了,巴颜铁木尔站在也先身后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在这里吵什么!”
“我们是大明天子的使臣。”
“报上姓名、官职。”
“我是鸿胪寺卿赵荣,这位是礼部侍郎王复。”
也先冷笑道:“芝麻大的官儿能谈什么,你们滚回去,叫于谦来见我!”
赵荣高声道:“我大明的重臣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你只配和我们谈,想见于大人,你得自己到北京城里去拜见!”
也先厉声道:“你说什么!”
赵荣正要答话,王复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襟,上前对也先躬身施礼:“太师,我们是大明使臣,带来了天子的国书……”
“天子?你们大明的天子在我营中,难道还有别的天子?”
“我朝已拥立新君,我们带来的是新君的国书。”
“拿来看看。”
“国书共有两份,一份给太师,一份给太上皇,太师能否把太上皇请出来一起看?”
“太上皇,谁是太上皇?”
王复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也先哈哈大笑,扭头吩咐巴颜铁木尔:“把大明皇帝请出来,一起看看他们的国书。”巴颜铁木尔答应一声转身出帐。
不大工夫,几个蒙古人簇拥着朱祁镇走了进来。
朱祁镇,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大明皇帝,穿着一件破旧的羊皮袍子,蓬头垢面,畏畏缩缩地走进帐来。赵荣和王复忙上前施礼,朱祁镇却没受他们的礼,抢到也先面前深深一揖。也先指着身边一把椅子:“坐吧。”朱祁镇犹豫了一下,慢慢挪到也先身旁坐了。
也先对赵荣和王复笑道:“等什么,还不来参拜你们的皇上?”
“太上皇,太上皇……”赵荣和王复拜伏在朱祁镇脚下放声痛哭。
这个衣衫褴褛,畏畏缩缩的“天子”,面对哭倒在自己脚下的臣子,却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蜷缩在椅子上,一声也不敢吭。
也先冷笑道:“现在可以把国书拿出来了吧?”
王复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抹脸,取出国书。也先取过蒙古文的诏书,把另一份汉文诏书递给朱祁镇。朱祁镇忙起身双手接过来看,却时不时偷眼瞧也先的神色。
也先看完国书,随手丢在案上,对朱祁镇道:“想不到他们已经立了新君,遥尊你为太上皇,呵呵,你对这事怎么看?”朱祁镇忙又站起身,却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忽然,赵荣跳起身来发疯般吼道:“都是王振这阉贼误国,才使太上皇陷落你手!如今新君即位,号令严明,勤王之兵数以百万,天朝百姓无不恨你们入骨,识时务的立刻把太上皇送还!否则大军必直捣巢窟,你们这些混账王八蛋,一个也别想活命!”
也先大怒,腾地起身喝道:“给我砍了他!”卫士们一拥而上扭住赵荣。赵荣拼命挣扎,叫道:“老子早就不想活了!你们有什么玩意儿尽管往老子身上招呼,我要是眨一下眼睛,就他妈不是人养的!也先,我操了你八辈祖宗……”一路叫骂不绝,被蒙古人拖出帐去。也先沉着脸问王复:“你怎么说?”
“请太师立刻送太上皇回京,否则我们只有兵戎相见了!”
也先一愕,不由笑道:“娘的,我还没说兵戎相见,你倒来吓唬我!也想用脖子试试蒙古人的刀?”
王复冷冷地道:“唯求速死。”向朱祁镇拜了一拜,转身出帐去了。
也先望着王复的背影,半晌无语。巴颜铁木尔问:“大哥,怎么处置这两个家伙?”
“送回城去。”
“不杀他们?”
“这种不怕死的人,杀了倒没意思。叫他们带信回去,让明朝皇帝另遣重臣来见我。”也先扭头瞄了朱祁镇一眼,低声道:“怪,真怪……”又盯了朱祁镇一眼,转身出帐去了。
四 扶天子众志成城
赵荣和王复回到城中,立刻入宫将事情经过报与景帝和于谦等人。景帝问于谦:“我们是否再派大臣出城?”
“陛下,事已至此,早晚是一战,不必再派人出城参拜太上皇了。”
景帝望向众臣,礼部尚书胡濙和吏部尚书王直都道:“于大人说得有理。”
这时太监进殿奏报:“陛下,瓦剌大军逼近西直门,送信进来,说答应我们以金帛财物换回太上皇,瓦剌汗王脱脱不花请陛下上西直门相见。”
景帝两眼放光:“有这样的事?传旨,摆驾西直门。”
于谦忙道:“陛下,脱脱不花因是胡元王室后裔,才被也先的父亲脱欢扶上汗位,脱欢死后,瓦剌大权都握在也先手里,脱脱不花名义上是瓦剌大汗,实则只是个傀儡。这分明又是也先的诡计,上次他就用这一招从内宫骗去大批财宝!也先根本没有信义,他的话不能信,现在只有战胜,才可能迎回太上皇。既已决心与瓦剌一战,陛下就没必要再与敌人接触。”
“我想还是该去,就算只听听也先说什么也好……好歹也见我哥哥一面。”景帝站起身来,“通知瓦剌使者,正午在西直门与瓦剌大汗面谈。”说罢立即起身退进后宫。
殿上众臣面面相觑,呆了一会儿,只得各自散去。范广跟在于谦身后,等走到殿外无人之处,凑过来悄声道:“大人,我看陛下的意思是想议和,这种时候……”
于谦没有作声,范广干脆道:“现在议和,我们肯定要吃大亏,而且有损国家尊严,动摇军心士气!既已做好打仗的准备,就要打下去,哪有临敌退缩的道理!我想好了,一会儿陛下去西直门,我就带一支骑兵去城下,如果陛下露出议和的意思,只要大人在城上给卑职一个暗示,我立刻带兵出城冲阵,断了陛下的念头。大不了是个抗旨的罪名,我也不回城了,战死在城外就是!”
“胡说!”
“难道眼看着陛下……”
于谦不等范广说完,斥道:“住口!这种话你不要再说,我也不想再听……”
范广脸涨得通红,握起拳头说不出话来,闷了半晌,“嘿”的一声,转身去了。
正午时分,天气依然阴沉,寒风刺骨,北京城的街巷中一片萧瑟冷清,景帝朱祁钰率文武官员出了禁城,往西直门而来。于谦随在车辇之后,注意查看,见范广也沉着脸随在武将班中,这才放下心来。
一行人直到西直门内,朱祁钰下了辇,登上城头向下望去。只见西直门外,瓦剌大军列成一个个整齐的方阵,盔甲鲜明,刀枪映日,铺成一片蠕动的人海,阵后的营盘连绵数十里,一眼望不到尽头;远远地,一面九旄纛旗缓缓而来,所经之处,蒙古骑兵如波翻浪涌,左右闪开,分出一条路来,行得近了,已经可以隐约看出旗下两人并马而行。石亨上前低声道:“陛下,那是瓦剌汗王脱脱不花和太师也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