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4期
喋血五日
作者:许葆云
“通州仓米有数百万石,如果运进京城,足可以支京中军民一年的口粮,现在敌人还远在长城之外,我们是不是可以将这些粮食抢运进京,作为储备?这样,总好过一把火烧掉吧?”
“话是这么说,可我现在抽不出人。你们应天府如果有人手和车辆,可以尽量把粮食运进京来。”
“应天府目前能抽调大车五百辆,可这远远不够,”周忱犹豫了一下,“大人,我有个想法:也许可以让各军各营自己去通州领取粮食?”
“自己领取?怎么个领法?”
“我想了一下,也许可以这样:朝中官员和营中武将每人预领八个月俸禄,军士则每人预支半年薪饷,让他们自己到通州官仓领取,一来可以借这些人手抢运粮食,二来大战在即,多派的粮饷亦可鼓舞士气,安定人心。”
于谦想了片刻,点点头:“你说得对,这事不能耽搁,我即刻传令各军去通州领粮,你马上回通州,专管此事,我把手里的事处理一下,也赶到通州来。”
当夜,于谦通宵未眠,处理了手头的公事,天亮立即赶往通州安排运粮之事,花了一整天才从通州返回京城。
还没进城,已觉气氛异样。大路上车辆鱼贯,几乎拥堵了城门,无数百姓肩挑手提,扶老携幼争相出城。于谦暗暗心惊,忙赶入城内,只见整个北京城都动乱起来,官绅富户门前停着大车,人人都在忙着装运财物。给事中王竑早等在兵部衙门外,远远见了于谦的马车,飞奔过来拦住道:“于大人,你到哪里去了,到处找不到人!”
“我一早赶去通州了,城里出了什么事?”
“怪不得,他们一定是打听了你的行踪,抓了这个空子……今天早上,侍讲徐珵(chéng音成)忽然对陛下说,他夜观天象,天命有变,劝陛下迁都南避。我们听说此事,立刻进宫,却苦劝不住,陛下已决定迁都,宫中正在搬运财物。这一下,城中百姓全给闹动起来了!”
“竟有这种事!”
“我们怎么办?”
于谦右手击额,闭目沉思,道:“这事耽误不得,王大人,你马上去发榜文,声明迁都之事纯属谣言,百姓不得轻信,同时命五城兵马司加强巡城,有妄论者一律下狱。我立刻入宫,无论如何要劝住陛下。”于谦正要上车,又回身道,“等等,再发一道榜文,京城军士每人预支半年粮饷,命他们自行往通州领取。”
“此事各军已经知道了……”
“现在要闹得京中尽人皆知,好使百姓不疑。还有,榜文中再加一条:百姓也可协助运粮,每运粮二十石入京仓,发脚银一两。从今天起,自京城到通州来往车船钞税一律免除,以便顺利运粮进京。派人到九城鸣锣通告,叫百姓去通州帮助运粮,以此安定民心。”说罢立刻上车往紫禁城赶去。
未到禁宫,远远地已看到宫门前停着数百辆大车,成群太监正忙着装车。金英在宫门外照看,见了于谦,忙赶过来行礼。于谦顾不得还礼,急道:“金公公,迁都之事万万使不得,天子一动,国本动摇!现在全城百姓都看着啊,快停下来!”
“怎么停,我们只是奴才,能作什么主?”金英低声道,“吏部尚书王大人、礼部尚书胡大人,都入宫劝过天子,不听……”
“你们先停下来,等一等,我这就去面圣。”
金英连连点头,高叫道:“先别装车了,大家喝点儿水,歇会儿!”亲自引着于谦直入内宫。
景帝朱祁钰独自坐在寝殿内,忧心忡忡,不知所措。听得于谦求见,忙命觐见。于谦上前参拜已毕,急问:“陛下已下旨抗敌,怎么突然又要迁都?现在这个时候,我们一动,天下就乱了!”
“可徐侍讲说,今秋荧惑之星曾入南斗,天命已转,迁都南京方是大吉……”
“天象无常,哪能作数!陛下脚踏日月,手握乾坤,一言一行关乎社稷,怎可轻改!”于谦定了定神,又道,“虽然我军在土木堡战败,可如今关外大同、宣府二城还在我们手中,长城防线更是固若金汤,紫荆关、居庸关、独石口、白羊口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且已加派精兵勇将防守,敌军想攻入长城,谈何容易!北京城高池深,防御坚固,城中已有军马二十余万,运到的粮草足够军民吃用一年。我大明疆域广阔,人口众多,富庶繁盛,虽吃了个败仗,损折了兵马,可只要陛下一道诏命,天下勤王之师会集京城,何止百万之众!我们有什么好怕的?”
朱祁钰看了于谦一眼,低头不语。
“陛下,当年太祖高皇帝扫荡胡元,澄清宇内,成祖也曾五出漠北,千难万险,好不容易挣得这份基业,如今一念之差就葬送了大明半壁江山,陛下于心何安!”于谦走到景帝面前低声道,“陛下曾说,军国大事都托付于谦,现在还请听我一言。”
朱祁钰仰靠在御座上,半晌无言,终于道:“我们能胜?”
“能胜!”
朱祁钰叹了口气:“满朝文武之中,我只信你一人,不听于卿之言,让我又去信谁……南迁之事,从此不再提了。”
金英王竑等人都守在宫门外,见于谦出宫,忙迎上来。于谦微笑道:“迁都之事作罢。”众人闻言,大喜过望。金英道:“我马上叫他们把车卸了!”飞步去了。
王竑道:“于公,榜文已经发出,京城中安定下来了。对了,阳和会战中失踪的监军太监郭敬和总兵官石亨逃回京城,现在这两人都已下狱,等候治罪。”
于谦冷冷地道:“郭敬是王振死党,又是阳和会战失利的祸首,立即斩首,查抄家产!还有,把徐珵拿下,送锦衣府!”
锦衣府阴惨惨的牢狱中,刚刚败逃回来的总兵官石亨缩在囚室中一动不动,等着即将到来的判决。
牢门外传来脚步声,于谦快步走来。看守开了牢门,石亨站起身来。于谦冷冷道:“石总兵,阳和会战全军覆没,西宁侯宋瑛和武进伯朱冕都战死疆场,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呵呵,回来得好哇。”
石亨低着头一声不吭。于谦又道:“我不问你怎么回来的,只问阳和一战失利,你怎么说。”
“其罪在我,唯有一死以谢朝廷,只求能保全家人。”
“你能说出这话就好。”于谦沉吟片刻,忽道,“这一战失利,责任不在将领,都因太监郭敬而起,今天郭敬已被正法。现在是用人之际,我想让你戴罪立功,你愿意吗?”
石亨全身一颤,忽地抬起头来:“什么?”
“阳和之战,罪不在你等……”
石亨翻身拜倒在地:“大人能有此言,不但是石亨的再生父母,就连战死疆场的朱冕、宋瑛二位将军,九泉之下也感念于公的大恩!”于谦忙伸手搀扶,石亨已经哭出声来,这一下反而闹得于谦不知如何是好,忙道:“你回府去休息一日,明天到兵部议事。”回身对锦衣卫道:“带我去看看徐珵!”
刚被捕来的徐珵单独关在一间小室之中,看到于谦走来,起身冷笑道:“于大人百忙之中还能到牢里来看我,徐某甚感荣幸。不知大人是不是来取我性命?”
“你已犯了死罪,我要杀你名正言顺!你不服吗?”
“死罪?我犯了什么死罪?”
于谦厉声道:“还不知罪!你假借天意欺瞒天子,动乱军心,单这一条,我就可以诛你九族!”
“那就诛了我的九族吧,你如今把持朝政,大权在握,上至天子,下至军民,都听任你一人摆布,于大人的脾气我知道,瞪起眼睛就要杀人的。我如今已在锦衣卫狱中,你尽可一声令下,立时取我性命。”
“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所传的天象,是真的吗?”
“天象无常,吉凶皆在人臣之口,不值一提。既然你屈尊到牢里来见我,那我也想问问于大人,你说我欺君,于大人是否也犯了欺君之罪?”
“你说什么?”
“我下狱之时,就猜到于大人是如何劝说天子的,”徐珵冷笑道,“你若不欺君,哪能改了迁都之命?我问你,到今天为止,北京城中有多少兵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