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死间

作者:许葆云




  “这是衙门的公事,你别问!”
  秦锐叹了口气:“二哥,你当年中了武举,和三哥一起选入禁卫军,又在北京城下和鞑靼血战,立下军功,我们都以此为荣。我是个粗人,不懂军国大事,只想问二哥一声,你在禁卫军时到底有多少位上司?”
  “什么意思?”
  “听说禁卫军里有位孙承宗大人,曾是你的上司,天顺元年他在蓟镇任指挥使,不明不白地下了狱,落了个充军的罪名,而你正好是那年调进锦衣府,升了官,”秦锐看了周成名一眼,“前阵有人上山,偶然说起,好像二哥的升迁与此事有关?现在这位林大人又是你的一位‘老上司’……”
  周成名不理秦锐的指责,压低声音问:“你怎么认识林树涛?”
  “我刚来保定时,在客店里碰到东厂抓捕林大人,现在你们锦衣卫又抓了他。二哥,你可不能跟东厂搅在一起,咱们都是清秋观的人,为人处世,得讲个良心!”
  “胡扯!你懂什么?孙承宗在蓟镇任上时,我人在京城,他的事怎么扯到我身上!林树涛是我们锦衣府拿了,可你知道他是什么人?那姓林的为官二十余年,从做县令时手脚就不干净,之后一路升了上去,走到哪儿贪到哪儿,克扣军饷、勒索地方、纵放罪犯,做的坏事不是几句话就说得清的!这里边哪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按说这些事我不该对你讲,可你是我一条炕上睡大的师弟,我就私下说几句给你听。你说东厂抓捕林树涛?那姓林的根本就是曹吉祥的亲信,彻头彻尾的阉党,朝里谁不知道!他做兵部郎中时勾结外番,将严禁外运的兵器、精铁、箭镞卖给敌国,又从蒙古购入劣马,以次充好,供骑兵使用,赚这些黑心烂肺钱,他靠谁?靠的就是曹吉祥!现在粗粗估算下来,只怕他手里的赃银有几十万两!眼看事情败露,才又靠了曹吉祥的庇护,弄了个告老还乡,想带着积年搜刮的银子躲起来享福。东厂拿他?东厂护着他还来不及!只怕我捉了他,京里的阉狗还要来找我的麻烦呢!”
  秦锐面如土色,哪里还说得出话。周成名厉声道:“锦衣府是朝廷的衙门,办案依的是王法!这几年我不敢说没办过错案,没冤枉过好人,可我进锦衣府五年,直做到千户之职,办的案中十件倒有九件是铁案,抓的也尽是些罪人。你是我一手带大的,你师兄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还不清楚?”
  “那我在客店碰到的……”
  “你说碰到东厂的人?我告诉你,番子一向只在京畿活动,想离京,那是要有天子诏命的!在保定这块地方没有锦衣府协助,东厂连门都摸不着,他们怎么拿人?官府捉人,又有什么必要偷偷摸摸?那些绝不是东厂番子。最大的可能是姓林的同党,想劫持这父女二人,讹出他们的赃银,然后杀人灭口。”周成名冷冷地道,“我还没问你,怎么搅到这事里来的?”
  “我进城时正好和他父女二人住在同一间客店……”
  “只是这样?”
  秦锐连连点头。
  周成名喝道:“就算是东厂,那也是官府!官府的事你为什么要管?”
  秦锐出了一身冷汗,支吾不清。
  周成名瞪了他一眼:“好在那些不是番子!我也不深究了,当没这回事。你在这住一晚,明天一早就回山去,别再给我惹事!”走到门口叫来一名随从,吩咐给秦锐准备个住处,又回身道,“告诉师父,我两个月后一定回山,有什么事,到时再说。”
  
  两个锦衣卫早已等在院里,周成名低声问:“招了吗?”
  “已经用了几遍刑了,一声都没吭。”
  “林树涛这人是铁打的,这我知道,可今儿由不得他!他女儿呢?”
  “单独关着。”
  “提来。”周成名领着两名手下往后院监房而来。
  黑暗阴惨的刑室中弥漫着一股惊人的血腥味,林树涛被绑在柱上,浑身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几个锦衣卫正在拷问。周成名走到林树涛面前笑道:“老大人还记得末将吗?”
  林树涛上下打量着周成名:“我记得你。当年在禁卫军里当过差,一身好武功。好像还有个师弟也在营中?”
  “我师弟京城那一战殉国了。”
  林树涛冷笑道:“可惜,你怎么没死?”
  “这是什么话!”
  “是句好话。你当时若也战死,岂不也是一条好汉,光宗耀祖,何其伟烈。可现在活成这样,”林树涛连连摇头,“给阉党做爪牙,连狗都不如!将来死了,阎罗王只记着你的恶行,想不起你也曾为国尽忠流血,不但你会永堕阿鼻地狱,受那无边痛苦,就连你的父母师长、列祖列宗都要受你恶名的牵累,闹得魂魄不安。与其这样,倒不如当初战死疆场!”
  周成名脸色铁青,厉声道:“老大人!我敬你是个前辈才……”
  “我既不敢称老,也不敢说大,只不过勉强算个‘人’,倒要请问周千户,你是个什么东西!”
  周成名阴森森地道:“老大人真是一点儿余地也不留呀,好,锦衣府有的是好东西招呼你!这些先不急,还是把小姐请来见一面吧。”一挥手,几个打手将畹儿架了进来。畹儿见到父亲的惨状,不禁哭了出来。周成名笑道:“这些棍子、鞭子算不得什么,锦衣卫十八道大刑:夹棍、脑箍、拦马、钉指、刷洗、铲头、剥皮、钩肠、站枷、灌毒、油煎……一旦用上,非死即残,令尊这么固执,能有什么下场?小姐还是劝劝他吧。”
  畹儿止住眼泪,冷冷地道:“劝什么?我父亲自是忠臣烈士,我一个女孩儿家只有慕他的气节,学他的榜样,难道还要劝他别怕你们这些张牙舞爪的恶狗?没必要。”
  周成名半天答不上话来,终于笑道:“了不起!想不到这娇滴滴的小姐却是位巾帼英雄。那就没什么说的啦,先请老大人‘刷洗’一下。”几个锦衣卫上来将林树涛按在一条长凳上,撕去后背的衣服,一个打手提来一桶滚水,猛地泼在林树涛背上,林树涛一声惨叫,后背顿时肿起老高,另一个打手拿过一只钉满铁钉的刷子向烫伤的地方狠狠刷去,立时骨肉糜烂、鲜血横流,林树涛忍不住嘶声喊叫。那打手猛刷了十几下才停手,退到一旁。周成名来到林树涛身边,俯低身子问:“感觉如何?”
  林树涛浑身骨肉瑟瑟颤抖,喉中发出“吭吭”的闷响,喘息良久,低声道:“用的什么……没……我还……”
  “什么?”周成名笑呵呵地把耳朵凑上去,“我听不清,大声点儿。”
  “妈的!”林树涛死死咬住牙关抬起头来,“什么狗屁刷子,老子这几天没洗澡,身上刺痒,你再给我多刷几下,使点儿劲!”
  周成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缓缓站起身来,半晌,忽然高声道:“真是条好汉!我审了这么多年案子,还没见过这样的硬汉!”转向身边的打手,“你们说呢?”一群锦衣卫都不敢接口,心里却无不暗暗钦佩。周成名笑道:“这样的硬汉我再折磨,就不仗义了。”冲手下骂道,“还愣什么!快把老大人扶起来,找人给他治伤!”
  锦衣卫将林树涛扶起,处置伤口,敷上特效伤药。周成名笑呵呵地问:“老大人还吃得消吗?”
  “还好,不劳你惦记。”
  周成名轻轻点头,在房中转了几转,似乎犹豫不定。林树涛的精神已恢复了一些,冷笑道:“手段用尽了?看来你比在禁卫军时也没什么长进。”
  一个打手上前低声道:“这老东西真是铁打的,让他尝尝……”
  “不必!我自有办法。去弄几桶水把这些血都洗干净。”周成名回身问:“刚才给老大人用的第一道刑是什么?”
  身边人不知他的意思,一时答不上来。
  周成名冷笑道:“按刚才的次序,请畹儿姑娘把这些刑具重新试一遍!”
  
  周成名走后,秦锐一个人呆坐在房中,脑中乱成一团。
  这一次完全错了。周成名一口气数出林树涛的种种劣迹,似乎自己两次舍命救出的是个十恶不赦之人。可要说林树涛和畹儿都是坏人,又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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