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死间

作者:许葆云




  “林树涛已死在保定,孙镗是自己跳出来的,我的手下从林树涛身上抄出几封信来,刚交到我手里,孙镗就找上门来,居然想让我和他联手扳倒曹公公。”
  曹钦冷笑道:“那倒是,能扳倒东厂的怕也只有锦衣府了。”
  逯杲跳起身双手乱摇:“厂公不要多心,我如有二心,今晚就不会来了。孙镗已将林树涛之事上奏,今早天子秘密召我进宫,问起那几封信来,我一口咬定从没见过,好歹搪塞过去。这几封信我带来了,厂公请看。”从袖中取出信件递给曹钦。
  曹钦逐一看罢,摔在桌上:“孙镗这个混蛋,想用几封假信害我,活得不耐烦了!”恨恨地坐了半晌,对逯杲道,“信虽是伪造的,毕竟事情已上达天听,逯大人把它瞒下来实在不妥,还是递上去吧,我自会去向天子分辩。”
  逯杲抓过信纸几把扯得粉碎,顺手扔在脚下:“逯某有今天,全靠曹公公提携,锦衣府和东厂一脉相承,何分彼此。据我所知,孙镗一党蓄谋已久,密告厂公的不止林树涛一人,今早天子已颁密诏,命锦衣府暗查曹公公和东厂,又有传言,宫里的禁卫军准备全部换掉,九门守军也由西征军替换,依我看,天子似乎要对曹公公动手了。”
  曹钦脸色铁青,瞪着眼睛望着逯杲,半晌喃喃道:“不会,当年是我叔叔把天子扶上金殿复辟,圣上也亲口说过,只要他在位一天,我曹家就安享一天富贵……”
  “在皇帝眼里,我们不过是群奴才。石亨和曹公公一样的功劳,可他现在连骨头都朽了!伴君如伴虎,天子一皱眉头,我们就可能粉身碎骨!”
  曹钦一屁股跌坐在椅上,说不出话来。逯杲凑近前问:“厂公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东厂权势再大也不过是鹰犬,主子一声令下,我们只管厮杀扑咬,如今要治罪,除了俯首领罪,还能做什么?”
  “改朝换代!当今天子庸碌无能,算得上旷古未有的昏君,厂公在京中、朝中势力滔天,只要振臂一呼,必然四方响应,就势攻入禁城,未必不能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曹钦霍地抬起头来,半晌又摇了摇头:“这世上哪曾有过太监的儿子做皇帝的?”
  “有!巧得很,那正是厂公的同宗——后汉三国魏王曹操,雄踞天下,后代追封为魏武帝,他就是宦官之后。只要厂公一声号令,我们锦衣府愿效死力!”逯杲眼见曹钦还在犹疑,上前拉着他的衣袖厉声道,“再犹豫不决,不出三天,曹公公和厂公就在诏狱里了,姓逯的这颗脑袋也保不住!可现在还有机会!曹公公还能掌握禁卫军,再加东厂和锦衣府,北京城每寸土地都在咱们手里,只要控制住紫禁城,先以天子名义颁诏,杀了孙镗,再将天下兵马大权抓在厂公手里,那时您就是挟天子令诸侯的魏王了,其他的事,我们可以慢慢去做。”
  曹钦双眼微合,沉思良久,终于问:“锦衣府有多少人可用?”
  “三百名亲信,都可为厂公赴汤蹈火。”
  “东厂有五百人,加上禁卫军……”曹钦咽了口唾沫,右手抚额,又是良久不语,终于又问,“你的人明晚能召集起来吗?”
  “能!”
  “好,明晚二更潜入紫禁城。天亮前,杀孙镗的诏书一定要发出去。这次行事绝不能惊动九门守军和城中百姓,后天一早,北京城里必须一切如常。”
  
  天顺五年七月初三夜,风清气朗,繁星满天,争相拥挤着,向地面一眨一眨地窥探,等着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戏缓缓拉开帷幕。
  一更刚过,孙镗带着儿子孙钺悄悄来到紫禁城的长安门外,宫门打开一条缝,二人闪身进去,登上宫墙。恭顺侯吴瑾坐在楼内,见孙镗进来,吴瑾起身问:“怎么样?”
  “曹钦动起来了!他的几个兄弟曹铉、曹铎,还有爪牙冯益等都进府了。逯杲传来的消息说东厂附逆的约有五百来人。”
  “多多益善!最好东厂全都附逆,我们就可以把这颗毒瘤整个切下来!”吴瑾冷笑道,“最怕的就是他们不动,现在事情简单多了。”
  “曹吉祥有什么动作?”
  “这老狗联络了一批禁卫军军官,其中有咱的人,下午我把几个谋反的贼党都悄悄收拾了,现在宫里禁卫军都握在咱们手里。”
  孙钺取出一本名册:“这是跟东厂有勾结的太监名册,逯杲刚传进来的。”
  “有了这个,我们就心中有数了。”孙镗将名册交到吴瑾手中,“没有禁卫军策应,几条阉狗不足为虑。你调一百人分十组做好准备,只要曹钦一动,就在宫里照名册抓捕阉党。人手都布置好了?”
  “禁卫军分伏在左右长安门内,等叛贼进来,我们和锦衣卫一起动手,把他们杀得一个不留!”
  “万事俱备,”孙镗坐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就等曹钦来送死了。”
  忽然,孙钺口中嘘了一声,指向窗外。孙镗和吴瑾一起凑近窗隙望出去,朦胧月色中,一大片灰蒙蒙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掩过长街,从四面八方向宫门聚集而来。
  一时间身经百战的孙镗也面色如土。吴瑾喃喃道:“怎么搞的?这么多人……”
  “中计了!”孙镗咬着牙恨恨地道,“妈的,让逯杲骗了!”
  
  九 天子脚下
  
  被曹钦吓呆了的远不止孙镗一人。这时逯杲和门达正混在逼近宫门的人群中,慌得手足无措。
  曹钦的险诈远出他们的预料,即使对逯杲也不信任,诡称只调集了五百多人,实际上,曹钦手中掌握着十倍于此的力量!
  远在曹吉祥得势之初,就暗暗豢养杀手,网罗死士,曹钦掌管东厂后更是到处搜罗江洋大盗、亡命之徒,多年苦心经营,势力早就不局限在东厂。当这些穿着寻常百姓衣服,暗藏利刃的死士从京城的各个角落潜出,四面八方集中到长安门外,竟汇成了一片望不到边的人海,怕不有四五千人!随着一声号令,这些亡命之徒分成两路,一队向东而去,另一队齐声鼓噪,抽出兵刃直扑宫门。
  瞬间孙镗已经反应过来,对吴瑾叫道:“快,快!东安门!他们攻东安门去了!”吴瑾领着三百禁军向东安门奔去。
  宫墙下叛党已潮水般涌来,直逼长安门。禁卫军弓弩齐发,拼命阻击叛军,叛党虽有数千之众,一时却也不能得逞。孙镗对孙钺叫道:“你带人去抓捕曹吉祥,带来逼曹钦退兵!”
  
  宫门外,曹钦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本以为禁卫军已被叔叔控制,自己一到,宫门就会打开,想不到却遭遇了禁卫军的迎头痛击。他手下这些江湖亡命徒大都身有武功,浑不畏死,却未受过训练,很难组织起有效的攻势,又不擅用弓箭火器,面对禁卫军的防御一时竟束手无策,在宫门外陈尸累累,毫无进展。
  逯杲飞奔过来:“我们的人都拥在这里不是办法,让我带锦衣卫去东安门协助曹铉,两路齐攻,只要有一路得手,大事就定了!”
  “有劳逯大人,事成后我给你个王爵!”
  逯杲领着数百锦衣卫向西而去。门达凑上来问:“我们真要替曹钦卖命?”
  “放他娘的屁!这些阉党就算弑了君也坐不了天下,跟着他们别说封王,连九族都保不住!如果我在宫墙里头,现在也和孙镗一起跟曹钦拼命,可我们在外头,这几百人和他们硬碰,是拿脖子往刀口上撞。”
  “那怎么办?”
  “如果孙镗能撑到天亮,就有转机。我们找个地方躲躲,看准了再下手。”
  “躲到哪儿去?”
  逯杲笑道:“我倒有个好地方……”领着锦衣卫悄悄退走了。
  
  孙钺领着禁卫军直入内宫,往司礼监而来。几个太监拦在门前高声喝问,孙钺一言不发,手起刀落立刻砍杀了两个,其他的抱头鼠窜,孙钺一脚踹开房门,冲进曹吉祥的卧房。
  昏暗阴沉的房中漾着一股刺鼻的酸腐味道,一个白发稀疏的老头子缩在床榻的阴影里,脸歪着,鼓着眼睛惊恐地望着闯进来的武士。
  “你是曹吉祥?”
  “原来是孙侯爷的公子。”曹吉祥显然已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反而镇定了许多,“昨天我就觉着不对,可我那些侄子逼得我无路可退。就像五年前石亨他们逼得我无路可退……我这一辈子,老让人逼得无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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