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死间

作者:许葆云




  责任编辑 张晓华
  
  书接上部《喋血五日》,醒木一拍再讲新篇:话说大明功臣于谦于阁老蒙冤入狱,惨遭杀害之后,一大批朝廷命官矢志复仇,奈何东厂与锦衣卫相互勾连、根基难撼。苦心经营之下,卧薪尝胆经年,终于觅得一线良机——两贼首中计内讧,翻脸在即!不想半路杀出“程咬金”,热血侠士差点儿让周密的计划功亏一篑!于是死间迭出,前仆后继,舍生取义,直指敌酋!欲知详情如何,您请细品《死间》。
  
  一 遇番
  
  大明天顺五年(1461年)六月二十日,正午刚过,骄阳如火,烤得土地干焦、垂杨低首,街上行人个个挥汗如雨。保定锦衣府衙门的朱红大门前静无声息,两个站班的锦衣卫靠着门昏然欲睡。不远处一个横巷口蹲着个二十出头的闲汉,向这边一眼眼地张望,犹豫不前。
  这汉子名叫秦锐,顶着毒日头从崃源县赶了百十里路到保定,专为探望自己的二师兄——保定锦衣府千户周成名。
  天下衙门中,唯有这锦衣府衙门最不好进。犯了事的,进锦衣府如入鬼门关,就算来探亲访友,也不得不思虑再三,仿佛踏进那门槛一步,就会污了自己原本清白的名声。所以秦锐虽一大早就进了保定城,却直拖到中午才慢吞吞地过来,在巷口又蹲了小半个时辰,到底没有上前,提着小包袱悄没声儿地走了。
  师父命自己来问的事虽然要紧,细想却又没什么用处,反复掂量,秦锐决定干脆不问了。
  在城南随便寻了家客栈住下,吃过晚饭,太阳虽然落了山,天气仍闷热难当。秦锐脱了上衣,下楼打了盆冷水,端着回来时,不想对面房门一开,走出一个二十岁上下、穿着淡绿绸衫的女孩子,两人几乎撞在一起。秦锐匆忙止步,却不防盆里的水泼溅出来,那姑娘低叫一声急忙躲闪,到底还是被湿了裙角。秦锐忙连声道歉。那姑娘拈起裙摆,嘟着嘴,一脸不快,低着头不作声。秦锐见了这份似嗔似恼的趣致,不由对她多看了几眼。
  一个身材魁伟、须发斑白的老者走了出来,看到这个情形,上前拉住那姑娘回了房,顺手关了门。听得二人在房中说话,讲的却是一口吴侬软语,大半难解,只听懂了那姑娘的一句“讨嫌”,秦锐不禁脸上一红。回房擦洗了,无事可做,索性早早躺下。
  正睡得香甜,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女人响亮的尖叫,秦锐猛地惊醒,隐约听得是对面房中的声音。“放手,放开我,阉狗,阉……”一声没有叫完,戛然而止,像被人堵住了嘴。
  秦锐一骨碌跳下床,开门出去,见对面房中点起了烛火,昏黄的光亮一跳一闪。不少住客都开了房门向外窥探,却一时不敢上前。正犹豫间,一片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店老板带着伙计、厨子,提着棍棒菜刀冲上楼,高声叫骂,咣咣地砸起门来。
  对面的房门忽然开了,一个青衣大汉举着烛台走出来,店伙计们一惊,纷纷后退。那人一声不出,就着烛火把手中一块牌子向店老板一晃,随即回身进房,又插了门。
  气势汹汹的老板顿像耗子般缩头转身就溜。秦锐迎上前问:“怎么回事?”店老板边把秦锐硬往屋里推边低声道:“番子,番子……”
  一时间,所有上来察看的客人都溜回房里,关门上闩,刚点起的蜡烛忽地全灭了,顷刻间,整个旅店静得鸦雀无声。
  
  番子,是令人闻名丧胆的东厂爪牙的官称。
  洪武年间,天下初定,太祖朱元璋为强化统治,首创了锦衣卫制度,驯养出一批只对天子一人唯命是从的凶狠鹰犬,以此剪灭功臣,消除异己。然而随着大明朝廷逐步稳固,朱元璋自己也感到这暴政实非长久之计,自洪武二十六年起,逐步裁撤了锦衣府。
  可惜前人的暴政已为后世树下了典范,仅九年后,靠“靖难之役”从建文帝手中篡夺政权的成祖朱棣为了镇压前朝遗臣,封住天下百姓之口,又重建锦衣府,更在此基础上选拔锦衣府精干组建成东厂,以自己最亲信的首领太监统领。这两支势力皆有自己独立的组织体系、衙门狱所,凌驾于刑律之上,除天子外不受任何人的控制和监督,上可监视臣工,下可缉讯百姓,一方面为天子的私利服务,另一方面凭仗权势,贪赃枉法,无法无天。臣民听得他们的名字无不心惊胆战,想不到今天在这家小小的旅店中居然碰到了番子捕拿人犯。
  
  那些番子就在自己对门,秦锐虽说不怕,可也实在睡不踏实,已过四更,仍在床上翻来覆去,心中奇怪:这些番子拿了人怎么还留在店里不走?忽听对面房门一响,秦锐从门缝望去,只见三个番子走了出来,摸黑下楼,隐隐听得他们和店老板说话,然后街门开了,足声渐远。
  秦锐等了片刻,背着自己的小包袱摸出房门。楼道里黑乎乎的,静得瘆人,只有对面房里,烛影一明一灭。秦锐凑近前从门缝中悄悄窥视,只见仅剩的一个番子背对着门坐在桌旁,毫无戒备,那个绿衣姑娘被捆成一团,倒在地上,蓬乱的长发盖住脸颊,靠墙边阴影中还躺着一人,大概是那老者。
  秦锐满心想着转身就走,可不知为什么脚步就是挪不开。半晌,躺在地上的姑娘抬起头来,扭动身体,似乎想坐起来,挣扎几下,颓然不动了。一股奇怪的热流从脚下升起,顺着肺腑直攀上来,秦锐还不及想清楚,已经猛地踢开房门冲了进去。那番子骇然回头,秦锐一拳重重打在他的太阳穴上,他咕咚一声栽倒在地。秦锐扶起倒在地上的姑娘,从靴靿中抽出一把牛耳尖刀割断她身上的绳索,又上前救起那个老者。两人似乎都吓呆了,愣愣地望着秦锐不知所措。秦锐顺手抓起丢在床上的包袱,拖着二人飞奔下楼。店老板见秦锐救了这两个人要走,大着胆子上前拦阻,一见秦锐手持尖刀,顿时闭了嘴巴。
  这时天色微明,城门刚开,三个人急匆匆头也不回地出了保定城,走了十几里,在路旁一座破庙里栖下身来。惊魂甫定,互通了姓名。那老者叫林树涛,是位告老的官员,那姑娘是他女儿,名叫畹儿,两人刚从江阴来保定。问到东厂番子为什么捉人,林树涛自己也说不清,只猜可能任兵部郎中时得罪了阉党,现在无官无职,东厂趁机报复,暗中捕人。畹儿在旁问:“你也是从外地来的?”
  “我从崃源县来,到锦衣府看我师兄。”
  此言一出,林树涛勃然变色:“你师兄是锦衣卫?”
  “他是保定锦衣府千户。”
  “周成名!”
  秦锐一愣:“你们也知道他?”
  林树涛不理秦锐的问话,问:“是周成名让你来的?”
  “不,我刚到保定,还没见到他的面呢。”
  林树涛满脸狐疑,上上下下打量着秦锐:“你到底为什么要救我们?”
  一时间秦锐张口结舌。刚才的作为纯是一时义气,根本讲不出道理,好半晌才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师兄和这事也没关系,锦衣卫不是东厂……”
  “锦衣卫就是东厂!”林树涛厉声道,“你们有什么花样就明着使出来!”
  秦锐眼见林树涛误会,一时不知如何辩解。畹儿忙上前拦住父亲:“秦大哥是个好人,他要真想害我们,就不会自己说出锦衣卫来了。”
  林树涛喝道:“你懂什么!”细想想,又觉女儿的话有理,不由缓和下语调道,“或许是我误会了,可我们得罪了东厂,实在不该连累旁人,无论如何还是就此别过吧。”冲秦锐一抱拳,拉着畹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锐愣在当场,又气又恼,想不到自己一片好心,却落得个百口莫辩的尴尬下场。但细想来,这事却也怨不得别人,要怪只能怪自己这位二师兄进了这么个声名狼藉的衙门。
  在破庙里呆坐了一会儿,秦锐忽然心中一动,腾地站起身来:林树涛和畹儿走的是回城的大路,难道他们回保定城去了?
  
  二 二出手
  
  
  林树涛父女真的回城了。
  秦锐远远跟在后面。眼看林树涛带着女儿一路进了保定城,来到西街,挑了一家看起来干净整洁的店面,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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