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死间

作者:许葆云




  周成名是自己的师兄,而且他那一大段话慷慨激昂,干脆利落,怎么看也不像说谎。可按他的话听来,当年孙承宗的案子也与他毫不相干,师父的那位故交岂不是在无中生有?
  谁都知道,今天的锦衣卫明里直接受命于天子,实际上却被司礼监首领太监曹吉祥控制,而东厂更是掌握在曹吉祥亲侄子的手里,这两个衙门实际上穿的是一条裤子。林树涛如果真是曹吉祥的亲信,周成名敢去抓他,应该算得很有胆量,可这几年来周成名在外面的名声……
  自调入锦衣府以来,二师兄的名声很不好听,因此,师父才和他断了联系。
  从小到大秦锐还没试过这样思考事情,脑中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呆了半天,只好又从最简单的地方想起。
  周成名说林树涛贪污了几十万两银子,这是多大一笔钱!有这么多钱怎么花呢?得买多少房子多少地,置办多大一份家业!整天什么也别做,躺在床上享福就够了。
  可这父女二人并没在家里享福。畹儿提过她的老家在江阴,说话也纯是江南口音,这上面不会有假。那他们不在江南享福,却千里迢迢跑到保定府来,住在那么间小店里,身边没有一个丫环仆役,似乎连多余的盘缠都没有,保定府离京城又这么近,两个罪人自己往京城跑,岂不是自找晦气……
  秦锐忽地站起身来。
  对呀!这父女二人分明不是在逃命,而是要进京!如果真是身负重案,怎么还要进京来找死?
  秦锐啪地在脑门上猛拍一掌。
  什么通番卖国,贪赃枉法!林树涛上京,分明是要向朝廷揭发与东厂有关之人的罪证,而东厂的秘捕和锦衣府的行动,根本就是一回事!
  
  四 谁有这大的胆
  
  当拶子狠狠收紧时,畹儿终于叫出声来。
  在此之前,这个柔弱的女孩儿已经挺过了五道残酷的肉刑。可当那些四棱木棍套住她纤细的手指,生牛皮条子狠狠收紧,畹儿到底忍不住叫出声来。
  打手们等的就是这个,他们把畹儿拖到林树涛面前,抓住发髻逼她抬起头,故意让林树涛看清女儿的脸。面对父亲,畹儿死死咬住嘴唇拼命忍痛,可已经叫出一声,就很难再忍住,终于又大声惨叫起来。
  周成名走上来冷笑道:“老大人就这么一个女儿,眼看他们夹碎她的手指?做父亲的哪能这么狠心。”见林树涛闭着眼睛不吭声,对打手使个眼色,两个大汉又用力收紧了皮条,这次畹儿却又死命忍住,牙齿咬得下唇鲜血直流,再不哼出声来。
  两个打手一分分加大力量,畹儿忽然尖叫起来:“我说了!说了……”
  打手们停了下来,周成名也凑上前来。畹儿脸色灰白,全身衣服都被冷汗浸透,喘息良久,猛地跳起身一头向墙上撞去。
  锦衣卫对这种事早有防备,不等畹儿碰到墙壁早被人一脚踹倒,几个人上来死死扭住。一个锦衣卫骂道:“这么硬的娘儿们倒也少见,给她‘刷洗’一遍吧!”
  “不!”周成名冲口而出。
  几个打手都是一愣。
  林树涛也抬起头来望着周成名。
  周成名走到林树涛面前:“老大人,我看事情未必非要做到绝处不可,你是硬汉,尽你的力也就够了,何必一定连累家人?”
  见林树涛闭目不语,几个打手上前捉过畹儿,只等周成名下令。
  周成名笑道:“这么个美人儿,好好的身子骨被刷烂了可惜,今天有的是工夫,咱们就慢慢来,慢慢玩。”他犹豫片刻,又狠狠道,“给我把她的手指甲一片片拔下来!”
  几个锦衣卫将畹儿按住,用皮条将手指紧紧缚住,一个打手用铁钳夹住右手食指的指甲猛地一撬,将整片指甲硬生生拔了下来。
  畹儿连声尖叫起来,身子发疯般扭动,双脚跺得地面咚咚直响。一群锦衣卫都望着林树涛,见他还是双眼紧闭、一声不吭,不用周成名吩咐,那打手又钳住畹儿中指的指甲,拔了起来。
  畹儿的身子猛地一挺,惨叫声憋在胸口堵住了气息,脸涨得青紫,双眼翻白,全身僵挺得像块木板,好半天才缓过这口气来,已经连叫也叫不出声了。
  周成名两步冲到林树涛面前咆哮道:“还不够吗?老大人,这还不够吗!”
  林树涛老泪纵横,终于还是轻轻摇头。
  周成名紧紧盯着林树涛的脸,好半晌,终于吩咐:“再拔!”
  “给他们吧!我要死了,疼死了!”畹儿忽然整个崩溃了,尖声哭叫起来,“救救我!父亲,救救我!”
  林树涛长叹一声,一股刚强之气终于泄了:“别难为我女儿了,你们有什么话,问吧。”
  “东厂为什么抓你?”
  “我是前朝兵部尚书于谦的旧部,于阁老被司礼监首领太监曹吉祥害死,为报仇,我曾假意投靠于曹吉祥门下。曹吉祥和曹钦意图谋反,曾三次通过我送出书信,勾结蒙古,我用伪造的假信换下了他们来往信件的原件,在朝中联络重臣,想用这几封信参倒曹吉祥。现在一切就绪,我准备把信送进京。不知东厂怎么得了消息,他们抓我就为这个。”
  “信在哪儿,京里和你联络的是谁?”
  “先放我女儿走。”
  周成名笑了:“这好办,我本也不该难为小姐,现在马上放她走。”
  “少放屁!你打的主意我还不清楚!既然走到这步,就一直走到底吧。我先把信给你,你放了我女儿,其他话以后再说。东西放在城外破庙里,我带你去取。”
  “这就对了,先给老大人和小姐治伤,准备轿子,咱们走一趟。”
  
  天擦黑时,周成名带着几个锦衣卫抬着两乘轿子出了城,来到林树涛头晚住过的那间破庙里。锦衣卫按林树涛的指点果然从泥胎身下找到一个油纸小包,里面是几封信件。周成名取出信看了,暗暗点头。
  “现在放了我女儿。”
  周成名只顾低头看信,理也不理。林树涛提高声音道:“你想反悔?”
  “东厂和锦衣卫是一家,我们指挥使逯杲逯大人还是司礼监曹公公亲手提拔的。现在人在我手里,信也拿到了,只要把人一杀,信一烧,就完事了。”周成名笑眯眯地望着林树涛,“不是我反悔,放了小姐麻烦太多,上上下下都不好交代。”
  “你不放畹儿,我死也不会说出和我联络的人是谁!”
  “不说就不说吧,只要把信一烧,事就过去了,多余的麻烦我还真不想找。看在以前追随过你的份儿上,给你们留个全尸。”周成名回身吩咐手下,“去树林里挖个坑……”
  “蠢货!你是东厂还是锦衣卫?这几封信京里有人知道,你的手下也眼睁睁地看见,早晚传进逯杲的耳朵,你不经逯杲的手就私下把信毁了,以后他查问起来你怎么交代?你还想不想在锦衣府里混下去了!”
  周成名想了半天,笑了起来:“说的在理,这信还真不能动……”
  林树涛冷冷地道:“今天我落在你手里了,可如果你真敢暗算了我,将来自有人找你算账!别忘了,你不过是个小小的五品千户,得给自己留点儿余地,白天扛二百斤麻包没事,晚上提个夜壶,小心闪断了你的腰!”
  周成名暗吃一惊,盘算片刻,笑道:“我说话算数,既然答应了,就决不留难。”回身对畹儿道,“小姐请便吧。”
  畹儿愣了半晌,缓缓走到父亲身旁。林树涛握住畹儿的手柔声道:“以后就剩你一个人了,要好好活着,别让我挂念。”
  “都是我没用,”畹儿哭出声来,“我给父亲丢了脸。”
  “别说傻话,这是咱们的命数。”林树涛放开女儿的手,“别哭,去吧,连头也别回,别让这些王八蛋看笑话。”
  畹儿跪倒在地向父亲拜了三拜,转身行去。林树涛静静地看着女儿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
  “现在可以说了?”
  “我只和逯杲说,送我进京。”
  “在保定府我说了算,可进了京就是东厂的天下了。”
  “那就叫逯杲出京来见我。”
  周成名没答腔,吩咐手下:“送老大人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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