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死间
作者:许葆云
林间小径上,畹儿孤零零地蹒跚而行,黑云如晦,星月暗淡,四野渺无人迹,浑身刑伤痛入骨髓,心中凄楚愧悔,不知自己该往何处去,终于在路边坐下,双手掩面,低低啜泣。
忽然一个人从树林里冲出,拦在面前。畹儿吓了一跳,原来是秦锐。
“你怎么在这儿?”
“我从锦衣府一路跟着你们过来。在破庙里见他们把你放了,我怕有诈,就悄悄跟过来。”秦锐一眼看到畹儿血肉模糊的手,大吃一惊,“这是他们干的?”畹儿忙把双手藏在身后,退开两步。
望着畹儿苍白的脸颊,衣衫下隐隐露出的血痕,秦锐感到心抽搐了一下。
“你们是要进京对吗?要对付东厂?”
畹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急道:“这是我们的事,你别管!”
这下秦锐再无疑问了。
“另一乘轿里是林大人?我去救他!”秦锐回身往来路奔去,畹儿伸手想拉,却哪里拉得住,急得尖叫:“你别去!别管我们的事!”
秦锐早已经奔出老远,回身道:“放心,他们人不多,我能应付!”飞一般往来路赶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官道上,几盏昏黄的灯笼一闪一闪,一群锦衣卫抬着轿子往城中而去。周成名骑在马上,脑中不停盘算,反复掂量,想不到这件事比想象中要复杂得多,眼看自己正一步步陷进麻烦之中。
黑暗中,一条蒙面大汉忽然从树后扑出,手中牛耳尖刀寒光一闪,直刺入一个锦衣卫的胸口,那人惨叫一声倒了下去。蒙面人顺手抽出他的腰刀,不等旁边的锦衣卫明白过来,已将他一刀砍翻在地,旋即回身逃入林中。
周成名眼看两个手下顷刻间横尸当场,惊怒之下,带着几个手下追入林中,大路上只留三个人看着轿子。
眨眼间,那蒙面人又从林中闪出,向站在轿旁的锦衣卫砍杀过来,那锦衣卫慌忙招架,蒙面人身形急转,一刀直捅进他的右肋,另两个锦衣卫赶上来夹攻,那人飞身迎上,出手如电,又将一人砍倒。仅剩的一个锦衣卫吓得回头就跑。蒙面人赶到轿前,一把掀起轿帘,对赤着上身坐在轿中的林树涛叫道:“我是秦锐,快走!”
林树涛忙道:“我受了刑伤,走不得,你别管我!”秦锐不由分说把林树涛从轿里拖了出来,这一下牵动了背上的伤处,林树涛大叫出声,秦锐这才看到他身上吓人的伤口。略一犹豫,秦锐俯身把林树涛背在背上。林树涛叫道:“别管我,这样咱们都走不了!”秦锐哪里肯听,拼尽力气背着林树涛向前飞跑。
转眼间,一群锦衣卫追了上来,远远看到蒙面人背着林树涛将要逃入林中,一个锦衣卫抽出弓箭一箭射去,正中林树涛后心。林树涛大叫一声滚倒在地。周成名几步赶上,一脚把那锦衣卫踹了个趔趄,叫道:“不准放箭,要活的!”其余人忙收起弓呼喝着追去。
秦锐急忙将林树涛扶起,却见那一箭深深插入背心,已无法救治。林树涛拼起最后的力气对秦锐叫道:“走!别落在他们手里!”秦锐已经红了眼睛,回身向锦衣卫扑去,可以寡敌众,转眼间连连受伤,不得不拼命突出重围,向树林中逃去。
周成名赶到近前,只见林树涛双眼圆睁,已经死去。周成名俯身替林树涛合上双眼,喃喃道:“怎么搞成这样了?”回身问,“你们怎么看?”
身边的锦衣卫面面相觑,都不敢吭声。
周成名思索片刻,缓缓道:“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公开劫锦衣府的犯人,而且这么快就打听到消息?真是手眼通天……”
一个锦衣卫忽道:“东厂?”所有人向他望去,那人深悔多口,忙缩到一边,不吭声了。
五 清理门户
林树涛死后,东厂的爪牙也随之消失了,保定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周成名从外面办了事回府,正在衙门外下马,忽然路旁有人叫了一声:“老二!”周成名扭头看去,却是自己的同门四哥陈旭,衣着鲜亮,满面红光,手里提着一大包茶叶。忙迎上去:“四哥什么时候来保定了?”
“从江南贩了批绸缎过来,在保定有一阵子了。”陈旭上下打量周成名,“这一晃六年多没见,你怎么进了锦衣府,还当了千户,一步登天了?早知道你这么大本事,我还贩什么绸缎,干脆投靠你算了!”
“你不知道?这几年没回过山?”
“年年回去两三次,也问过你的事,师父没提,五子说你还在京城禁卫军里……这小子够糊涂的,连他二哥当了大官都不知道。”
周成名涩然一笑:“咱哥儿俩几年不见,没什么事到我府里喝两盅?”
“今儿算了,师父要回山,我去送送,”陈旭晃了晃手中的茶叶包,“把这点儿茶叶给他老人家带上。”
“师父在保定?”
“在城外金仙观住了十来天了,今天要回白石山。”陈旭一脸愕然,“你不知道?师父不是让五子找过你?”
周成名犹豫了一下:“你见着五子了?”
“这小子走了五六天了,还没回来,”陈旭直拍自己的脑门子,“我还以为他上京找你去了!”
周成名心知师父不愿见他,陈旭看他神气已猜到几分,笑道:“你的差事师父不喜欢?别往心里去,人这辈子无非求名求利,求官求财,有得捞就行,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你也有五六年没见师父的面了吧?要不今儿去见上一面?”见周成名低头不语,笑道,“没事,最多挨两句数落,我让师父教训了十年,还不是该吃吃该睡睡,有什么大不了?”
“是该见他老人家一面了……”周成名回身对锦衣卫交代几句,跟着陈旭出了城。
金仙观建在保定城外一座小山上,每月初一、十五有会,香火很盛,平时却游人稀少。山势不高,道路平坦,树木蓊郁,景致甚佳。陈旭领着周成名一口气爬到半山腰,已是脚步踉跄,汗流浃背。
“歇会儿吧,走不动了。”陈旭在路边一块大石上坐下,脸涨得通红,呼呼直喘。周成名笑道:“怎么弄得这么虚?”也在一旁坐了。
山风吹来,凉爽透骨,四野静无人声,陈旭忽然不再气喘,直瞪瞪地盯着周成名。
“老二,师父没了……”
周成名霍地抬起头来:“什么?”
“咱师父没了。”
“你不是说……”
“是师父让我来找你。他老人家一辈子行善积福,神仙一样的人物,活了九十三岁,落个服毒而亡!临终留下遗言:养大了这么一头畜生,无颜与历代先师同葬,弃于荒山野林,尸身不着寿衣,不入棺椁,坟穴深不及三尺,不立碑碣,只在脸上盖块白布,说自己死后也没脸见人!”
“到底怎么回事?”
“这都是因为你!师父当年把你从野地里捡回来,教你文才武艺,就是让你干这个的?”陈旭咬着牙根冷冷地望着周成名,“这五年你都干了什么?你把自己的良心昧了……”
“我没……”
陈旭起身退开两步:“事已至此,你别怪我。”
不等周成名弄清出了什么事,一个声音冷冷叫道:“老二!”周成名一回头,大师兄卢凤翰已在身后,手中是两个长长的青布包袱。
“大哥……”
卢凤翰没吭声,把一个包袱递到陈旭手中,陈旭接过包袱抖开,露出一柄插在鞘内的钢刀。
“你们干什么?”
“这是师父的遗命。”陈旭抽刀出鞘,“你把事情做得太过了!”
“白石山上怎么养出你这个禽兽一样的东西!”卢凤翰眼中喷火,挺刀一步步逼了上来,“今天就拿你的头去祭师父的亡灵!”
“等等,别动手!我有话说!”
“去跟阎王爷说吧!”
就在周成名出府后半个时辰,一个穿着便服的紫面大汉带着两名长随出现在锦衣府门前。站班的锦衣卫上前问:“你们有什么事?”那人取出一块腰牌递了过去,门吏接过看了,忙不迭躬身施礼:“门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