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9期
爱在天涯
作者:张国强
“你倒有心思开玩笑!”晓琳瞪他一眼,坐起来,心情显然好了许多,“你说说,到底做点什么好?”
“不急不急!你先玩着,让我先做点市场调查!”
一连许多天,唐尧军都心事重重:焰儿那边,几个月杳无音讯,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心里越来越不踏实,真希望自己像只鸟儿一样尽快飞到她的身边!可是和晓琳还没有结束,身不由己,去了也是枉然!晓琳这边刚刚下了岗,虽然两个人之间常常磕磕碰碰,分床睡已有好几年,以前也多次到了离婚的边缘,可是总因为种种原因没有离成,如果刚好在她下岗的时候提出离婚,天晓得在亲友家人和同事面前自己会成什么样子!年前加班加点,拼命补课,终于考取了导游证,原想利用自己居住在旅游区的优势,在双休日和节假日搞点兼职工作,凑点钱作为给晓琳这些年的补偿,稍减自己的愧疚,然后再去南京找焰儿。人算不如天算,晓琳却偏偏在这时下了岗!唐尧军左思右想,决定筹一笔资金给晓琳开家小型超市,让她自己经营,可是手头这点钱远远不够。唐尧军决心坚持再做一段时间。
闻噩耗晴天霹雳 归去兮长歌当哭
秋风起,落叶黄,天气一天更比一天凉。焰儿已经走了快一年了,一直音断讯绝,仿佛一只断线的风筝,刚开始还能看到她在天边飘啊飘,渐渐地却踪影不见。唐尧军心里越来越惶恐不安,尤其是经过跑马岭一幕,更让唐尧军感觉人生无常,生命如白驹过隙,真担心焰儿有什么意外!一定要尽快去找她!几经周折,唐尧军盘下了两间临街的房子,稍加整修,又跑长沙进了货,一家名为春凌的小超市就开了张,又鼓动晓琳把她妹妹晓芸也叫了过来帮忙照看。半个月过去,生意也还不错。
晚上,待晓琳打烊回家,又洗过澡,曼曼早已睡得烂熟。唐尧军轻手轻脚地来到晓琳的卧室,偎进晓琳的被子里,仲秋的天气已渐有寒意。
“来,试试!”尧军从背后拿出一个首饰盒,打开,是一枚赤金戒指。
“你干啥?”晓琳一愣。
“我给你讲个故事!”唐尧军握住晓琳的手,轻轻给她套上,又将台灯亮度拧到最小,缓慢而又低沉地讲起了自己和焰儿的故事:从桂子山上的初相识,到学生会的四年暗恋,到分别之后的苦苦期待,到去年网上重逢,再到龙光大酒店那相处的半夜,再到如今音讯杳无……一点一滴,丝丝缕缕,没有一点掩饰,没有一点隐瞒,讲起对她无限的思念和担忧,泪水怆然而下,濡湿了两个人的衣角。
“你怎么办?”晓琳凄楚地一笑,“要她?还是要我?”
“我想,”唐尧军沉默了好久,仔细地斟酌着词句,“我们都可以重新开始!”顿一顿,“你也清楚,我们过得并不快乐!”
“你可以有无数的借口!只要你想!”
“晓琳,其实,”唐尧军倚靠在床头上,“我想了很久。与其这样对付着,不如重新开始。我知道,有太多的离婚故事,都以夫妻反目成仇收场,我不希望你我也落入俗套!”
“你是蓄谋已久!再说,也没有任何意义!你说咋办就咋办吧!”晓琳将头深深地埋在枕头中,唐尧军就痴痴地呆在那里。
离了婚的唐尧军,又住进了单身楼,女儿曼曼暂时和晓琳生活,一切都给了晓琳,唐尧军又成了刚毕业时一无所有的穷光蛋。近十年的婚姻生活,到如今仿佛画了一个圆,从终点又回到了起点,不同的是唐尧军年岁已长,腹大腰圆。唐尧军暗暗计划着:一放假,发了奖金津贴,马上去看焰儿!美丽的期待鼓舞着尧军,生活也从此增添了亮色。
“尧军!长途电话!”对门老李在喊,唐尧军一骨碌站起,手忙脚乱碰倒了几把椅子,一定是焰儿!焰儿有消息了!
“喂!是龙兴学院唐尧军唐老师吗?”对方在电话里问。
“是!是!我就是!请问你是?”
“我是南京中兴公司,我们已经为你订好今晚从龙兴到南京的机票,请你今晚务必赶到南京,我们会派人到机场接你。”
“可是我并不认识你啊!”尧军没有听到焰儿的声音,慢慢地从激动中恢复过来。
“是的,我们也不认识你。我们是李玉焰同志的同事,我们是应李玉焰的要求来接你的,请你务必今晚赶过来。”
“李玉焰?”尧军听到焰儿的名字立即亢奋起来,热血一下涌上了头顶,“她出了什么事?她不在么?她为什么不亲自给我打电话?”一连串的问题,加上高分贝的音量,震得对方耳朵发麻,赶紧说:“唐老师,你先别激动!你过来之后就知道了。记着机场出口有人举牌接你。”唐尧军还想追问,无奈对方已经挂了。放下电话,唐尧军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心底慢慢升起,又慢慢浸开,一直将整个的心胸填满,堵得死死的,沉沉的。恍惚与不安中,唐尧军请了假,清点了简单的行装,急急忙忙就登上了直飞南京的班机。头一次坐飞机,又心情不好,唐尧军在飞机上一路翻江倒海,呕得肠子都几乎要吐了出来,经强烈的冷空调一吹,头昏昏的,痛得厉害。
到南京时已经是下半夜,焰儿并没有出现,唐尧军的心上仿佛坠了一个巨大的秤砣,沉甸甸的,接机的人神情肃穆,唐尧军心中开始打鼓。在中兴公司总部,灯火通明,满屋子的人都臂缠黑纱面色悲戚,远远地就能听到压抑的哭泣声。脑子里嗡的一响,唐尧军就僵了。“唐老师,请节哀!”陪同的人上前一步扶住唐尧军。
“唐尧军?你就是唐尧军啊?”冷不防一个正低声哭泣的老太太猛地扑过来,扭住唐尧军的胳臂又哭又喊:“你还我的女儿来!你还我的玉焰来!”一屋子的人都目瞪口呆,莫名其妙,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胡来!”尴尬中,一声断喝,镇住了所有的人。旁边站起一个满头银发身材瘦削的老人,颤悠悠地走过来:“你总是指责这个指责那个!从不指责自己!你不想想,十年前,不是你逼着玉焰,她今天会要求离婚么?去年,不是你拦着她不让离婚,她能赌气远赴非洲么?不去非洲,能有今天的祸事么?”
“李桂裳!你……你……”老太太转过身,脸色惨白,手指颤抖,“你……你是说我害死了焰儿?”老人心中一疼,赶紧扶住她:“生死有命,怪不得你,可也赖不得人家呀!女儿生前不能如愿,总不能让她死不瞑目啊!”
“焰儿!我苦命的儿啊……”老太太瘫软在老人的怀里放声大哭。“哭吧!哭吧……”老人伸出筋骨毕露的手,轻抚老妻之背,泪水潸然而下。满屋子的人无不掩面而泣。良久,老人止住哭声,转头对尧军说:“尧军,你和玉焰,苦恋十多年,到头来还是一场空!我好糊涂啊!”老人仰头向天,泪如雨下,“可如今焰儿已去,悔之晚矣!”老人任泪水横流,“玉焰说,让你和明明去接她,你就满足她这最后的愿望吧!明天你和明明去接她回家吧!我也走不动了———”老人不等唐尧军回答,扶起老妻,蹒跚着向外走去。唐尧军陆续知道:作为中兴公司的外派经理,焰儿经多方努力,争取到一宗大项目,和司机一行四人,远赴距离内罗毕一千多公里的南霍尔工地,汽车遇险,摔下深谷,司机等三人当场殉职,只有焰儿挣扎着拨通了当地政府的求助电话,在送往医院的途中伤重不治!唐尧军大恸,彻夜无眠。
第二天上午,唐尧军牵着明明,随另外几名死者的家属一起,在中兴公司王副总的陪同下,登上了直飞内罗毕的航班。六岁的明明很温顺很乖巧,静静地伏在唐尧军的身上,不哭也不闹,尧军不停地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明明稚嫩的双肩,嘴里默默地和焰儿说话,泪水汹涌而下,可是唐尧军使劲咬着嘴唇,不敢让自己哭出声来,怕惊动了熟睡的明明。泪水打湿了尧军的上衣,又沾湿了明明的袖子,明明仰起稚嫩的小脸,满眼是泪,伸出娇憨的手,替尧军揩拭满脸的泪水,喃喃地说:“叔叔不哭!我们去接妈妈……”唐尧军悲从中来,一把将明明紧紧地搂在怀里,伏在他的肩头抽泣:多懂事的明明,一直压抑着哭泣,自己竟然还以为他睡着了!
非洲的天空是那样的湛蓝高远,走出凉爽的机舱,却感觉到热浪滚滚暑气袭人。尧军抱起明明走下舷梯,在他的眼里,明明仿佛就是焰儿的化身,倾注了唐尧军无限的怜爱。等候的汽车一路载着大家来到灵堂。高挽的黑幛,纸扎的白花,低回的哀乐,呛人的蜡香,令唐尧军不敢近前!并排四个紫檀木匣子,大幅黑白遗像,焰儿秀发披肩,明眸皓齿,温文尔雅地笑着,唐尧军心如刀绞。明明突然挣脱尧军的手,飞跑到焰儿的遗像前,抱着木匣子放声大哭:“妈妈!妈妈!我要妈妈……”唐尧军大恸,赶紧抱住明明。
“唐老师,这是李经理遇难前给你的信!”唐尧军展开,字体很潦草,全不似焰儿那娟秀的字迹,多处被泪水模糊了,显然是忍受着巨大的伤痛匆匆写就:
尧军:
桃花机场一别,不意竟成永诀!今生不能成为你的妻子,我只有企望来世了!我痛悔那一夜没能成为你的新娘!亲爱的,你恨我么?
亲爱的,与你的重逢,给了我生的希望,活的乐趣!原以为可以从此与你长相相守,不想母亲以死相胁!父母只有我一个小孩,他们年事已高,不得已,我远赴非洲,原本以为时间能淡化母亲的固执,可是现在,一切都用不着了……亲爱的,为了我,不要迁怒于我的老父老母,好么?来生来世,我一定等着你!
自从别后,音讯阻隔,我日夜思念,忍受煎熬,只是不想给你任何压力啊!我知道,以你的性格,会想尽一切办法离婚……亲爱的,我实在痛得厉害,手没有一点力气了,可是我有太多的不放心……
写到最后,字体几乎成了模糊的圈圈,难以卒睹,唐尧军的一颗心全读了,“扑嗵”一声跪在焰儿的遗像前,长歌当哭:“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