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2期

魂飘白鹭湖

作者:张道文




  新垒的坟头顶上撑着一丛芦苇,比四周的都高,就像一个人站在高坡上等着什么人似的。风拂动它们的时候,宛如挥动的手臂一般。
  
  李天青屙了泡尿叫姚二狗喝,姚二狗眉头也没皱,一口气喝完了还舔了舔舌头,说好香,好香!
  
  萧玉堂的死在萧王台的人看来是不值得的,所以,萧王台没有安排出一丁儿时间让哀悼的氛围笼上周遭的湖面。
  就在萧玉堂死后的第二天,萧王台的大地主舒亦龙决定请一台戏班子来热闹热闹。是不是有冲晦气的意思,大地主舒亦龙没有说。舒亦龙只是吩咐出去,无论如何也要把李天青大哥请来。
  李天青是谁?三年前要是有人提起这个名字,可能就跟提起张三李四王麻子一样,不会引起人们丝毫的兴趣;可是,如今这三个字震动耳膜的时候,总要在脑子里嗡嗡地响上老半天。
  李天青绝对是个怪胎,十岁丧父,十一岁母亡,唯一的舅舅可怜他,要把他接到身边,他竟拒绝了。十二岁一个人跑到潜江张金河,投在大佬哥张子华的手下,混了十年,成了张子华手下著名的四大金刚之一。不久前,张子华摇身一变,做了地方保安旅旅长,李天青也就跟着变成了白鹭湖支队支队长。
  一个无爹无妈的孤儿,就这样成了白鹭湖的“镇湖太岁”。
  有人暗地里说,舒亦龙大哥请天青大哥过来,肯定是想让他镇一镇萧王台的狐媚之气。可不,连萧玉堂那样无牵无挂,天不怕地不怕的主都被她把魂给摄走了,再不镇一镇,下一个不知该轮到哪一个,那还有谁又挡得住呢!
  流言的表面,人人自危。其实,暗地里,萧王台的男人们却神往着魂被摄走。那些贼头贼脑的目光,一撇开自己的婆娘,就穿过茫茫的湖水、越过茂密的芦苇,往传宗的茅草屋前漂荡而去。现在,舒亦龙要请戏班子,再夹上这话头,更是令人莫名的亢奋。男人们驾了船,如同过年一般,从一个台子荡到另一个台子,在这一过程中,故意绕到传宗家门口的不下十条船之多。
  “快收工看戏喏!”
  “看天青大哥的快枪喏!”
  李天青果真来了,带着他的干儿子姚二狗,坐着一条大敞篷船,在太阳将落未落之际,往萧王台不紧不慢地赶。
  萧王台有意把传宗一家漏在狂欢之外,幺妹一如往常在这个时候到河边洗菜,洗完菜后的幺妹,沿着河埠头的台阶拾级而上,款款腰肢在黄昏的余晖中现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凄美。这一时刻,恰好李天青的大敞篷船从这片水域经过,幺妹在黄昏的余晖里摇动的纤腰,就这样进入了李天青的视线。
  李天青看得呆了。
  幺妹那缠着白纱的辫子消失在高台的芦苇里后,把李天青的心牢牢地牵了上去。姚二狗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喃喃地说:
  “萧王台还有这么好看的女人?”
  姚二狗对萧玉堂和幺妹的事,不知听他的爹说过多少回。他爹在萧王台,是人都可以打他两嘴巴。姚二狗恨得牙痒痒的,就去找李天青给自己当爹。听说姚二狗去找李天青,李天青屙了泡尿叫姚二狗喝,姚二狗眉头也没皱,一口气喝完了还舔了舔舌头,说好香,好香!这话传得神乎其神,但李天青收姚二狗做了干儿子却是一个事实。这之后他爹姚大典,再没有人敢打他的嘴巴了。不过狗改不了吃屎,他还是喜欢时不时当了别人堂客的面,玩自己的那一点蔫萝卜似的物什。逢到这时候,女人就避了他,男人骂他几句后也就由他去了。
  姚二狗见李天青夸幺妹,他立马把幺妹和萧玉堂的事,来了个竹筒倒豆子,最后说萧玉堂为她把命都送了。
  “难怪!”
  这两个字金贵地从李天青的嘴里蹦出来后,李天青就再也没了话。
  船划过了传宗的家很久,李天青的头还时不时转过去,恋恋不舍地望着那个方向。
  萧王台的大地主舒亦龙在岸边恭候的样子,很远就让李天青看到了,但李天青对戏的热情已经降到了零点,然而他对这片湖面却充满了兴趣。
  戏台子搭在舒亦龙门前的空地上。两只大夜壶灯把夜熏得像死人的脸。叮里咣啷的锣鼓声敲得不亦乐乎,声震四野。看戏的人黑压压的一片。
  李天青由舒亦龙陪着坐在正中的看台上,两人噙着烟枪躺在太师椅里,面前的一张条几放满了炒瓜子和剥了壳的新鲜莲子。莲子清苦的香气,在两杆烟枪的云雾中与汗臭和烟臭一起,缠绕在嘤嘤的蚊语里。
  戏台上唱的是花鼓戏《葛麻》。
  “张大红。”
  “小婿在。”
  “小奴才!”
  “岳父大人。”
  这是《葛麻》里最精彩的段子,此时,对李天青已毫无吸引力,姚二狗没有理会出他干爹的心事,拿腔拿调地在边上鹦鹉学舌:
  “……吾女不愿嫁到你家,约你写退婚文书,你写是不写?”
  “岳父大人在上,小婿告辞了。”
  “哪里去?”
  “去到大市长街,买上几箔纸钱,到爹娘的坟前烧得一烧,叫得一叫,爹娘逢生我便写,若不逢生我就写他不成!”
  “哪有人死还复生?”
  “哪有定亲又退亲?”
  ……
  “唱,唱,唱你妈的个×!”
  李天青一声吼,姚二狗立马住了嘴,乖乖地往后缩了自己的身子。萧王台的大地主舒亦龙在太师椅上不敢躺后,爬起来,哈了腰,说:“大哥”,下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李天青用手招呼他重新躺下来,说不关你的事。舒亦龙没有立即躺下来,他用手往后面挥了挥,他的叔伯兄弟舒亦春便从人缝里隐去了。看台上静了下来,尴尬让戏台上叮里咣啷的锣鼓声盖过去后,眼一眨,就见舒亦春猴子样地在人缝里七钻八拐,托着一盘西瓜过来了,舒亦龙忙接过去放在李天青的面前。李天青见了西瓜,脸上的颜色润了润,说,这也是个稀物,五月头哪来的西瓜?舒亦春插进来说是专门到城里买的。舒亦龙叱了他一声,他缩了缩细长的脖子重新隐进人缝里去了。李天青啃了口瓜瓤,说,“不错,亏你想得出”。舒亦龙说,“大哥能来我这里,是看得起我舒某,我尽地主之谊责无旁贷”。
  李天青吃着西瓜,看着戏文,听着奉承话,终于从幺儿带来的烦躁中走了出来。
  戏散了场,舒亦龙留李天青打麻将,李天青没有答应,走到半路,姚二狗问李天青今晚怎么就这么走了?姚二狗说,今天小姐是小姐丫环是丫环,都蛮有味的。李天青冷笑了一声,说:“你叫幺妹到我那儿去。”
  姚二狗一愣,以为自己没有听清。忙问李天青,“干爹,你是说……”李天青恶声恶气地打断了他:
  “幺妹!”
  姚二狗去找幺妹,只是站在门口说了一句就走了。在他的心里,他根本瞧不起幺妹,他觉得他干爹如此威赫的一个人物,岂能找这样一个已经跟了两个男人的女人。再说了,幺妹要是做了他的干妈,岂不传宗还要高他一辈。姚二狗便带了戏班子里的一个女人,向李天青去交差。李天青一见,打了姚二狗一嘴巴,说:“你他妈白跟了老子这么多年。”姚二狗捂着脸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说,她不肯来,我有什么办法?
  “老子就不信这个邪,备船!”
  姚二狗带来的戏子,李天青连看也没看一眼。李天青手一挥,一群人便重又扑进了夜色。
  
  传宗和他的爹做梦也没想到半夜里李天青会来。
  一家人从被窝里爬起来,衣服没来得及穿周正,就被赶到了门前的空场子上。夜风一吹,惶恐与寒颤交集于身,两盏马灯里的人影,在他们眼里便如鬼魅一般。李天青用枪一指,传宗差点跌倒在地。
  “谁不同意?说!”
  魂都不在身上的人,哪还晓得回话。
  李天青点着夜空的枪,突然指向传宗的爹,问幺妹:“是不是这个老不死的不同意?是,老子就一枪打死他。”
  幺妹没有回答,李天青又把枪口掉过来指向传宗。
  “是不是传宗不同意?说!如果是他,老子就一枪打死他。是哪个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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