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11期

大明平“倭”传

作者:许葆云




  “你乘来的那艘船就是……?”
  “正是这图中的泉州宝船。”
  胡宗宪站起身,问王直:“你手下有多少水手,这样的大船有多少艘?”
  “小人在海外贸易多年,结交颇广,也略有微名。这次我来之前,已命人到诸海诸岛广为联络,响应之人甚多。现在驻泊于舟山岑港以及倭国山口、丰后诸岛的各种商船有一千余艘,熟悉海事的船主、商人、水手总数不下十万之众,只要大人有心招抚,这些人皆愿为朝廷效命。”
  胡宗宪从头到脚出了一身热汗,瞪着眼睛望着王直:“王直,你可愿真心归顺朝廷?”
  “王直正是为此而来。”
  “胡某必以身家性命……保全于你!”
  王直翻身拜倒:“多谢大人!”
  “哎,不必如此……”胡宗宪扶起王直,只觉胸中火热,要说些什么却想不出话来。“王直,你那幅海图可否借我一观?”
  “当然可以。”王直把海图重新叠起交给胡宗宪。“你好好休息,本官告辞了。”
  胡宗宪回到府衙,进了书房,管家胡兴迎过来:“大人,没什么事吧?”
  胡宗宪摇摇头,从怀里取出王直的海图放在桌上,打量了一下书房四壁:“你去找两个人,把墙上的条幅取下,把这张图给我挂上去。”
  胡兴一愣:“这条幅是大人的座右铭啊。”
  “这你不必问,快挂吧。”
  胡兴不敢再问,忙命人将图换上。
  “你马上去请按察司王大人过府,就说我有要事与他商议……还有,从现在起,任何人不得擅入我的书房,明白吗?”管家答应一声退了下去。
  胡宗宪从桌上取过一支烛台,凑近海图,在跳动的烛光中细细寻找着一个个蕃国的名字。交趾、暹罗、占城、彭亨、苏禄、斯鲁马益、锡兰、苏门达腊、马六甲、古里、柯枝、麦斯卡特、天方……不知不觉间,第一缕晨曦已从窗中隐隐透了进来。
  不到半个时辰,王本固急匆匆地赶来,开口就问:“胡公,是不是有什么变故?”
  “没有,我只是想和王大人随便聊聊罢了。不知王大人对朝廷实施的海禁怎么看?”胡宗宪问道。
  王本固听胡宗宪这样问,心里越发惊疑不定,不愿贸然回答,试探道:“胡公对此如何看?”
  “我以为海禁之举弊多利少。我大明物产丰富,而实行海禁,等于白白将互市之利让给了番国,据我所知,朝鲜国就从我沿海一带购进货物,转到釜山港开市,从中取利。另一方面,海禁又使走私获利激增,以致奸商纷纷下海走私,货物购销运送时与官兵相遇必引发争斗,使海境不宁。另外,海禁不但禁了和番国的贸易,就连广东人贩米、漳州人贩白糖,以至捕鱼捉虾都在海禁之列。浙、闽、粤三省沿海百姓自古‘以海为田’,现在不准下海,他们多无以为生,为了果腹,不得已铤而走险,聚众为盗,倭患之来尽由于此。王大人说是不是这样?”
  王本固被胡宗宪一番抨击朝政的率直言语吓得满身冷汗,一句话也不敢讲,缩在椅子上等着胡宗宪的下文。
  胡宗宪见王本固不敢接口,只得道:“依我之见,海禁实为下策,不可再施行下去。现在王直前来投诚正是机会,我想和王大人一起联名上疏,请朝廷下旨解除海禁,赦免王直,赐与官职,让他招抚在海外的商人船主,这样一来,海患当可彻底平定。”
  王本固惊问:“胡公要赦免王直,这话从何说起?”
  “关键还是解除海禁,海禁一除,赦免王直也就在情理之中了。”胡宗宪喃喃自语。
  “可海禁自有其用处,为什么定要废除?”王本固不解。
  “哦?王大人认为这海禁有利于国吗?”
  “自然有利于国,不与那些居心叵测的番国贸易,可免得他们来我沿海惹是生非。”
  “可是大海茫茫,怎能挡住他们不来?”
  “我们不与番国贸易,使之无利可图,自然不来。”
  “可大明物产丰饶,丝绸、瓷器、茶叶等物为天下共求,洋夷明明有利可图,怎么说无利!闭关守国,终非长久之计。”
  “番国难道敢进犯我大明吗?”
  “今天不敢进犯,早晚有一日……”二人争得不可开交,王本固猛地起身道:“大人不必说了!这请开海禁的奏折下官不能参与其中……海贼王直恶名昭彰,更不可赦!我劝胡公也要三思而行!”
  胡宗宪冷冷地道:“既然如此,我不强人所难。”
  “那下官告辞!”
  “不送!”
  
  赦杀与否好友意相左
  
  一个晴朗的午后,杭州驿馆小小的后园竹丛中,王直正一个人兴冲冲地支起茶釜冲制胡宗宪刚派人送过来的新茶。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王直回身望去,胡宗宪正从竹林中转出,穿了一身简洁的便装,身边没有随从。
  王直忙抢上前行礼。胡宗宪问道:“驿馆行止粗陋得很,王先生还住得惯吧?”
  王直忙道:“让大人费心了,就请一同用茶吧!”请胡宗宪在园中石墩上坐下,殷勤地斟茶,不由地又谢道:“多谢大人送来这上好的‘黄山毛峰’,我这些年在海外,有时梦中想起它来,醒了还觉得余香在口啊!”
  胡宗宪道:“今早我已写好奏折快马送往京城了。”
  “大人为草民的事操劳了。”
  胡宗宪笑道:“这样说就见外了,可是要开海禁,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所以除奏折外,我同时写了几封信送到京师的同僚故友处,请他们襄助。”停了停,又道:“其实,关于海禁朝中不少重臣早有异议,我这次上奏,陈明厉害,圣上应该可以体谅我的苦心吧!”看了看王直,缓缓道:“退一步讲,即使海禁一时不能动摇,你的招抚也不成问题。我受命离京时,天子给我剿抚专断之权,宽赦你等我尽可以决断。”
  王直起身谢道:“有大人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了。不过刚到舟山时,见大人无一人一船来迎,反而重兵对垒,我也是六神无主。”
  胡宗宪笑道:“那时我知你乘坐巨舰直入岑港,还不是一样六神无主?不过当时我刚剿了徐海、陈东,王先生还敢来投我,也算胆量过人了。”
  “徐海、陈东,都是死心塌地的海贼,我和他们完全不同,我之所以敢来,就是看到大人处事明决,如果大人是前任巡抚朱纨那样的人,我倒不敢来了。”王直话锋一转:“听说我登岸后大人已命水师封锁宁波港,不准一人一舟登陆?”
  胡宗宪坦然道:“确实如此,既然你我推心置腹,我也不用瞒你,那时我是想捉你才这样布置。当然现在这些话不必再提了。你的船前天已离开宁波,我命水师不得阻拦,任其自去了。”
  王直点点头,神色缓和下来,“我来时已经和王滶、谢和商量过,如果几天内得不到我的消息,他们就把船驶往舟山驻泊。”顿了顿又道:“大人能坦言当初想要捉我,可见大人和朱纨果然不同。从此以后,王直对大人再不相疑了。”
  胡宗宪道:“我与朱纨有什么不同?”
  “朱纨是个糊涂人,只知道一味用兵进剿,却不知这倭患是剿不灭的。倭寇虽然称‘倭’,十之八九却是我大明百姓,虽称‘寇’,其实却多是做些走私生意。浙、闽、粤三省沿海百姓给海禁逼得走投无路,不得已下海走私,这些人上岸是民,下海是‘倭’,怎么可能剿杀干净?另一方面,要想将那么多货物集中起来,通过各处关卡直送到海上,这中间要经过多少关节,这些货物在各地转运、存储、交易,又有多少人经手,其中牵涉多少官府中人,这些人都从走私中捞取好处,有些人干脆明里是官,暗中就是窝主。如果我们这些人被彻底除去,恐怕这些官吏损失最大。朱纨就是看不到其中关键,只知道一力剿灭,结果把我们这些私商逼得远遁倭国,他自己却成了众矢之的,非但无功,反而落了个革职拿问,服毒自杀的下场,到死也是个糊涂鬼。”
  胡宗宪道:“你这样说就错了,我来浙江前曾经看过朱巡抚的一些笔记,其中有一句话:‘未败于海上之贼,却败于衣冠之贼。’可见朱巡抚心里是明白的,却无计可施,无奈之下只能一呈刚勇,做个愚忠之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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