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6年第11期
大明平“倭”传
作者:许葆云
胡宗宪道:“不必了,我只怕王先生这张名单一出,浙江半省的官员都要下狱,我这个总督最终怕也要饮鸩而亡了。”
两人相对摇头苦笑,王直道:“我这些年行走海上,与各番国打了无数交道,不管走到哪里,到处都碰到这些‘衣冠之贼’,可说只要有城邦、有官吏,便有贪污腐败,真令人啼笑皆非。”
胡宗宪道:“就算朝廷解了海禁,这些人不能再从走私中牟利,他们也会另想办法,这‘衣冠之贼’是永远也除不尽的。”
王直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用去想它了,等朝廷开了海禁,要做的事还有很多。现在朝廷还没做好与番国互市的准备,要远航西洋,就算是用现有的商船组织起来,加上准备货物及各种所需,恐怕快也要一年时间。首次出海,朝廷能提供多少船只,多少人手、资金、货物,派何人主持,都还未知。这些还要靠大人从中周旋呐!”
“只要我仍执掌江浙,自当尽力。”
“关键就是这第一次出海,只要首航成功,船队满载而归,来自西洋的珍宝、香料、木材、洋货以及带着黄金、贡品随来的使节和洋商一上岸,以后就什么都好办了。”
王直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十年时间,我们的船队定可以行遍天下,我们的丝绸、瓷器、茶叶……都换成黄金白银,源源流入,我大明的文明法度、礼仪行止,远播四海,教化天下,万邦朝贺,八荒宾服。那时天朝的威仪昭显,富庶繁荣,会是怎样一番旷古铄今的盛世啊!”
胡宗宪叹道:“如果有机会,胡某真想和王先生一起遨游海上。”
王直起身为胡宗宪续上茶,微笑道:“也许有机会,待十年后西洋各国皆向我天朝臣服,大人任钦差大臣往各番国传诏,那时,王直愿为大人操船执舵。我们率巨舟百艘远航海外,同看鹰飞雁落,鱼跃帆扬……”王直轻叹了一声,望着远方,眼神变得迷蒙起来:“当年三保太监七下西洋,最终死在海上。王直生为后人,定要胜他一筹!”
和王直长谈到四更,胡宗宪回府后情绪激昂,无法入睡,索性又处理了公事,午后有些疲乏,他便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这时,胡兴在门外低声道:“老爷,按察司王大人来见。”话音刚落,王本固已经闯了进来,胡宗宪起身道:“王大人请坐,正好刚沏的一壶新茶……”
王本固并不落座,高声道:“我特来请教大人,今早为什么擅自下令将监视驿馆的兵卒撤走,还赐王直等人肩舆(小轿),准其随意行动,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们既然诚心来受招抚,我们也当以礼相待,总不能一直将人家软禁起来吧?”王本固瞪着眼睛看了胡宗宪半天,愤愤地道:“我真不明白,胡公剿灭徐海、陈东之时,何其明决!怎么现在这样大意?”
“因为王直与徐海那些人不同,”胡宗宪笑呵呵地说:“另外,王大人提到王直时,不要口口声声称人家为‘海贼’,这话若传到王直那里多有不便,以后大家还要同殿为臣嘛!”
王本固气得脸色铁青,叫道:“你在说梦话吗?大人执意如此,下官无话可说!可如果这些海贼逃走……”
“唯我是问好了!”胡宗宪正色道。
王本固“嘿”地一声,甩手愤愤而去。
管家低声问:“老爷,王大人怎么了?”
胡宗宪斟了一杯热茶,品了一口,道:“如此忠直之人,也是鼠目寸光。我此次上奏,浙江全省官员竟无一人附议。”轻轻叹口气,抬起头来,眼睛茫然地望着门外,若有所思。良久,站起来走到海图前细细查看半晌,喃喃道:“可我心里清楚……我没有错。来浙江时,圣上亲自授我临机专断之权,处置海事,或剿或抚,皆可擅专,我现在招抚王直,没有什么不妥吧?”这最后一句话倒似在问胡兴,胡兴讷讷地道:“这个,小人说不好。”
胡宗宪看了胡兴一眼,挥手道:“你下去吧。”重又在椅中坐下,只觉得浑身无力,却是睡意全消。
圣意难违归人终被戮
十二月二十五日,朝廷圣谕发至杭州。浙江总督胡宗宪亲率各属司官员在总督衙门正堂设摆香案,叩领圣谕。众官皆纱帽朝服,在总督府大堂中黑压压地跪了一片。
一名传旨太监举起圣旨高声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即将海贼王直枭首弃市,以儆效尤。总督浙江、南直隶右佥都御史胡宗宪,查究此案,逡巡延误,上奏言语无稽,念前剿贼之功,不予究治,命反躬自省。钦此。”
胡宗宪大吃一惊,跪在地上愣了半晌才道:“臣胡宗宪领旨。”
叩领了圣谕,将那名传旨太监迎入内室落座,胡宗宪顾不得客套,急急问道:“请问公公,下官上的奏折朝中是怎样评议的?”那太监端起茶碗呷了一口,慢声慢气地说:“胡大人,你也太莽撞了,你那宽赦海贼,请开海禁的奏章一上,朝廷震动,几天之内,收到参劾本章十余份,要不是圣上念你前时剿匪有功,格外恩遇,恐怕大人的乌纱已经不保了。”胡宗宪脸色灰黄,无言以对,内衣都被冷汗浸透了。
送走传旨太监,胡宗宪急忙回到书房,取过纸笔,提笔在纸上只写一个“王”字又停下来,沉思半晌,终于回到案前,又想了想,换左手执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了“速返舟山”四个字。将纸条折成一个方块,取过放在案头的一筒新茶,打开盖子把纸条放进去,盖好,走到门边叫道:“来人。”
管家胡兴忙过来问道:“老爷有什么吩咐?”
“你立刻去一趟驿馆,把这筒茶送给王直,对他说,这茶味道非同一般,叫他马上试试,明白了吗?记住,一定要亲自交到王直手里!”
胡兴走后,胡宗宪渐渐冷静下来,细想刚才之事,不禁后悔起来。这时向王直透露消息本已十分莽撞,而情急之下,竟派自己的管家去报信,一旦王直等人逃走,自己难免被牵累其中;王直如果被捉住,更有可能把自己供了出来。胡宗宪越想越怕,在房中往来逡巡,坐立不安。
过了约有一个时辰,胡兴慌乱地奔进书房:“老爷,出事了!我到驿馆时那里已经被官兵围了。小人没敢贸然进去,向人打听,听说王本固亲自带人过来将王直等三人捕去了!”
“那筒茶叶呢?”
“在这里。”胡兴顺手把那筒茶放在桌上。
胡宗宪疾言厉色道:“胡兴,今日之事决不准对任何人提起,明白吗?”“我知道了。”胡宗宪点点头:“你做得很好,下去歇息吧!”看着胡兴出了书房,忙过去关了房门,打开茶筒,取出那张纸条撕得粉碎,把碎片丢进笔洗中,眼看着那些纸片在水中泡化,长长吁了口气。这时,胡兴在门外低声唤道:“老爷,按察司王大人求见。”
王本固穿着官服笑容满面地进来,胡宗宪也不让座,劈头就问:“听说王大人已逮捕了王直,是吗?”
“是,下官已将王直、王清溪、叶宗满三人下狱了。”
“为什么事先不和我商量一下?”
“胡公,圣旨已到,下官是浙江按察司,掌管一省刑狱,抓捕王直等人是我份内之事,无需事先再向胡公请示。”
胡宗宪冷冷地点了点头:“哦,王大人真是飞扬勇决,佩服得很!”
“胡公,不必如此,你我共事日久,我对胡公的见识谋略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次因为王直一案闹得你我二人失和,王某心里十分不安。现在王直一案已结,我们的争执也无须再提了吧?”见胡宗宪不语,王本固笑着上前道:“以前王某言语上有什么冒犯不妥之处,这里一并向大人告罪。”说着冲胡宗宪深深一揖。
胡宗宪想不到王本固说出这番话来,忙从椅中站起还礼道:“王公为人忠信耿直,胡某一向引为挚友,王大人现在这样说,胡某就惭愧得很了。”
王本固微笑道:“胡公,以前的事大家都不再提它了,我这次来是和大人商议怎样处置王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