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9期
张云飞打官司
作者:臧勇强
新千年元旦刚过,天寒地冻。一大早,张云飞熟睡中被电话铃吵醒,抓起一听,原来是老同事周国荣,说是厂里买断工龄名单公布了,别人都拿到了钱,惟独没有他们几个,大家正准备去找局长评理,叫他赶紧过去。
张云飞心里窜出一团怒火,一把掀开热被窝,急忙穿好衣服,顾不上吃早饭,跨上自行车朝工业局急驶而去。
工业局门前,十二名职工聚在一起,骂骂咧咧涌进大楼。大楼外表看似破旧,但里面局长办公室却装修得十分豪华,摆着几张真皮沙发,一张宽大的老板桌。林局长是个四十多岁的矮子,头发梳理得油光贼亮,让人觉得像个美发厅老板。他装糊涂说:“你们的情况我不太清楚,我马上叫朱厂长过来,让他答复你们!”说着拿起电话。
20分钟后,陶瓷厂厂长朱之容喘着粗气匆匆赶到。他平时公款吃得太多,长得脑肥肠满,人还没进门,硕大的啤酒肚先挺了进来。他一见这场面,慌忙收敛起平时那副神气劲,小心翼翼说:“你们都属于特殊情况,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大家约个时间坐下来,我再作详细解释,你们看行不行?”
大伙本想大闹一场,此时见朱之容态度诚恳,心想现在是法制社会,有理谁怕谁,也就答应了他的要求。
三天后的下午,十二名职工准时聚在厂办公室里。朱之容从抽屉里取出一沓文件,开始答复:“你们当初有人申请停薪留职,未经批准就擅自离厂,有人甚至连招呼都不打一下就走了……已经严重违反厂规厂纪,厂里因此作了相应处理,也就是说,你们已经不再是本厂职工……”朱之容说完将除名通知书发到各自手中。
张云飞接过一张发黄的纸张,见上面印着几行字,大意是:厂医张云飞因停薪留职不缴管理费,也不愿回厂上班,经厂部研究决定作自动离职处理。时间是1997年1月3日,正好三周年。他看完内容,忍不住嚷道:“这简直是在胡说八道!”
事情还得从几年前说起:那年搞企业改革,几个厂领导将厂承包了下来,他们一上台就忙着精兵简政堵漏洞,将职工医药费承包到个人,每人每月发5元钱门诊费,大病住院再按比例分摊。医药费承包后,职工小病小痛舍不得自掏腰包去医务室配药,况且离厂不远就是一家大医院,求医很方便,厂医务室再办下去就显得有点多余了。厂领导找张云飞谈话:“厂里不准备办医务室了,给你三个选择:要么去管食堂;要么调走;要么自谋出路,保留劳动关系,不缴管理费。
张云飞做了18年厂医工作,怎肯轻易放弃专业?到处去找对口单位,结果不是人满为患,就是编制不对。他见调动无望,只好跟厂里签下自谋出路协议,成为全厂第一个下岗职工。
他打算自己开诊所,去卫生局一问,答复一律不批,无奈之下只好找了家乡卫生院做临时工。从此,每天早出晚归,赶到乡下去上班。
他在乡卫生院做了三四年医生,病人没少看,许多待遇却无法享受,老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寻思回单位改行算了。朱之容自从拍马屁当上法人代表之后,吃喝捞送,没多久便把厂掏空了,拆东墙补西墙。张云飞几次找朱之容要求回厂,他两手一摊,苦笑道:“厂都要关门了,没地方安排!”张云飞提出续签协议,朱之容一本正经地说:“协议是死的,人是活的,签不签无所谓,只要我是厂长,我就承认你!”
他深怕丢了铁饭碗,便多了个心眼,把三份旧协议书保存起来,怕将来厂里不认账,谁知这个念头竟成事实。
陶瓷厂面临破产,工人几个月领不到工资,还得每天来厂里报到,玩到下班回家。周国荣等一些家底薄的职工日子难过,想请假出去挣点儿钱,朱之容却不同意,他们只好溜出去扒私活。为此朱之容很生气,他平时就看他们不顺眼,心想《劳动法》有规定:用人单位与劳动者解除劳动关系,必须支付补偿金,干嘛不借机除掉几个,到时候也好省下一大笔补偿费。他叫人事科别声张,在背后拟了几份处理通知书,悄悄往县里相关部门一送了事。张云飞、周国荣等几个职工都被蒙在了鼓里。
大家此时见到除名通知书,这才明白中了厂方的暗算,深感愤怒,七嘴八舌地吵了半天也没个结果。
朱之容皱着眉头说:“快要过年了,我事情多着呢,过了年再给你们办,反正我也跑不了!”
大伙悻悻地出了办公室,愣在寒风中,商量着怎么办。周国荣年龄最大工龄也最长,沉吟道:“既然朱之容这样说,我们就给他一回面子!”
张云飞却不同意:“他是在耍滑头,想拖延时间!等过了年钱分光了,大家哭也没用!依我看,叫他写份保证书,到时候不怕他赖账!”
周国荣为难道:“这样不好吧,万一他说‘既然你们不相信我,何必找我’的话,撒手不管了,我们找谁去?”
一个外号叫小辫子的职工跳起来吼道:“他敢,看我不揍扁他!”小辫子30来岁,留着板寸头,以前是厂里的烧窑工,平时喜欢给领导挑刺,朱之容见了他最头痛。
大伙认为周国荣说的在理,事情已经这样了,再闹僵就更加麻烦。张云飞摇头哀叹道:“到时候你们别叫上当!”
等过了年,再去找朱之容,他果然翻脸不认账:“等厂里有了钱再说!”几个职工一着急把话说重了,朱之容眼一瞪:“你们早就不是厂里的人了,别再来烦我!”
张云飞将朱之容拉到一边,哀求道:“我跟他们情况不同,我是经过厂里同意才外出的!”
朱之容不耐烦地说:“《劳动法》有规定:职工旷工15天以上,用人单位有权处理!你既不签协议,也不来上班,我们把你当自动离职处理,难道有错吗?”
张云飞感到很气愤:“当初我要求上班,你说没法安排,要求续签协议,你又说不用签,你怎么说话不算数?!”
朱之容瞪着牛眼反问道:“我说过吗?我的话能代替《劳动法》吗,是你自己不懂法,反倒怪起我来了!”
张云飞气得真想臭骂他一顿,转念一想,现在再闹翻,就更不好办了,先忍一忍,回去等想好对策再说!
朱之容为什么要这样刁难自己呢?张云飞回到家一琢磨,猛然想起几年前一件事:那时朱之容还是副厂长,一天,他来医务室找张云飞,神情诡秘地说道:“我有个亲戚的女儿被男朋友搞大了肚子,父母不同意结婚,小姑娘不好意思去医院流产,你帮忙搞点堕胎药。”张云飞忙说:“我是学内科的,平时只看看伤风感冒之类的小毛病,哪有这本事!乱吃药会有危险,还是去医院妥当。”朱之容显得很失望,临走时叮嘱道:“千万不要对别人说!”“知道!知道!”
过了没多久,厂里传开了,说朱之容把一个刚进厂的青年女工肚子搞大了,家长正在找朱之容算账呢。张云飞这才明白是这么回事。过了几天,朱之容遇见张云飞,脸色变得很难看:“是你说出去的吧!”张云飞忙说没有的事,任他怎么辩解,朱之容始终不信。
厂里买断工龄的标准是:8000元基数打底,再加每一年工龄600元。张云飞算了笔账,其他杂七杂八的费不算,仅这两项相加,自己至少可以拿到两万多元补偿金和一份养老保险。
他越想越委屈,不管怎样,在厂上班的那18年工龄,总该算给我吧!平时没事谁也不会去翻法律书,等需要时家里连一本也找不到。他想到新华书店,跑去一看,那里要什么有什么!他在书店里泡了两天,将相关法律仔细研究了一番,觉得自己太冤,决定跟朱之容讨个说法。
这天,张云飞骑车去厂里,朱之容一见他,马上皱起眉头:“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不是我刁难你,是《劳动法》有规定:旷工15天,用人单位有权处理。算你自动离职已经很客气了!”
张云飞不露声色地掏出一本《劳动法》小册子:“麻烦你帮我找找看,上面哪条是这样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