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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与布罗德平行旅游日记(节选)
作者:弗兰茨.卡夫卡 马克斯.布罗德
〈1912年〉 7月4日星期四
歌德故居。用响亮的声音来确证约好的幽会。她从大门口往外看。这是错误的解释,因为我们在场时她也向外看。我又问了一次:"风雨无阻?""是的。"马克斯去耶拿拜访迪德里希斯②。我去公爵陵墓③。与军官们在一起。歌德的棺木上放着金色的桂冠花环,是布拉格的德国妇女于1882年捐赠的。在墓地上找到了所有的人。歌德一家的墓地。瓦尔特 · 冯 · 歌德1818年4月9日生于魏玛,1885年4月15日死于莱比锡,"歌德家族随着他的去世血脉断绝了,但歌德的名字却永垂不朽"。卡萝莉内 · 法尔克夫人的墓碑上写着:"当上帝收走她自己的七个孩子时,她成了不相识的孩子们的一位母亲。上帝将抹去她眼睛里的所有泪水。"……--下午没有睡觉,两眼一直盯着这不稳定的天气。她没有来赴约。--只见马克斯穿着衣服躺在床上。两个人都不幸。要是人们能将苦恼从窗口泼出去该有多好。--晚上希勒尔④ 与他母亲在一起。--我离开桌子跑过去,因为我相信可以看见她。错了。然后大家都在歌德故居前。……
〈1912年〉 7月5日星期五
徒劳地去歌德故居。--歌德-席勒档案馆。棱茨⑤ 的信件。--1830年8月28日法兰克福市民致歌德的信⑥:"古老的美因城的一些市民,长期以来就习惯于在这里手握酒杯向8月28日致意,他们若能有幸在这座自由城市的市区亲自欢迎这一天带来的这位非凡的法兰克福人,他们将赞美上天的恩惠。
然而一年又一年,希望、期待和心愿都未能实现⑦,他们于是在此期间端起闪光的酒杯越过森林和原野、边界和关口,向着幸福的伊尔姆城⑧,请求他们的尊敬的同乡惠予他们在思想中与他碰杯,允许他们歌唱:
如果你愿意给予
你忠诚的追随者宽恕,
我们愿持续不断地
追求你的指示,
把一知半解从我们身边剔除
而在完整、善良、美好中
果敢地生活。⑨"
……
--游泳--直接从那里来到埃尔富特大街。马克斯去用午餐。她与两个女友一起来。我把她叫了出来。原来她昨天有事不得不提前10分钟离开了,直至现在她才从她的女友那里获知我昨天的等待。她对舞蹈课也很生气。她肯定不爱我,但对我有几分尊敬。我给了她一盒有一颗小心并用一根彩带扎住的巧克力,随后陪她走了一段路。她说了几句关于约会的话。明天11点在歌德故居前约会。这可能只是一个借口,她必须要做饭,之后才会出现在歌德故居前面,但我还是接受了。可悲的接受。我回到旅馆。马克斯躺在床上,我在他旁边坐了一会儿。下午去百乐宫① 郊游。希勒尔和母亲。车子一直在一条独一无二的林阴大道上行驶,真是美极了。宫殿的布局令人惊异,它由一个主体部分和四座旁边的整齐小屋组成,所有的建筑都显得低矮,色调柔和。中间是个水柱不高的喷泉。向前方可眺望魏玛。大公爵已有好多年不到这里来了。他是位猎手,可这儿没有猎场。迎面走过来的那位安详的仆人有着一张刮得干干净净有棱有角的脸,透出的悲哀也许像所有在别人统治下活动的民众一样。这是家畜的悲哀……许多东西具有俄罗斯的特点。景泰蓝,铜制的容器上镶有金属丝,在金属丝之间上了搪瓷釉彩。饰有天圆穹顶的卧室。在那些还可住人的房间里的照片显现出惟一的现代气息。好像它们令人觉察不到就能适应似的!歌德的房间,位于下面的一个角上。奥塞尔② 的几幅天花板绘画,重新整修后已面目全非。有许多中国式的东西。"昏暗的侍女房间"。有两排观众席的露天剧场……在那辆重型马车上,玛丽亚 · 巴甫洛夫娜③ 与她的丈夫一起在三匹马的拖拽下,以二十六天时间完成了从彼得堡到魏玛的结婚旅行。露天剧场和公园是由歌德设计的。--晚上去保尔 · 恩斯特④ 家。……
〈1912年〉 7月6日星期六
去施拉夫⑤ 家。年迈的、与他长得很相像的姐姐接待了我们。他不在家。我们将在晚上再来。--与格蕾特一起散步一小时。看来她是得到她母亲允许的,她走到街上还通过窗户与她母亲说话。粉红色的衣服,我的心肝宝贝。晚上盛大的舞会不得安宁。这似乎跟她没有丝毫关系。中断了的、又总是从头开始的谈话。一会儿走得特别快,一会儿又走得特别慢。千方百计、不惜任何代价要挑明此事,好像我们之间没有一丝一毫联系似的。是什么力量推动我们一起穿过公园的呢?难道仅仅是我的固执吗?--傍晚时分来到施拉夫家。在这之前去看了格蕾特。她站在稍稍打开的厨房门前,穿着一身在很久以前备受称赞的舞会礼服,可一点也不如她平时穿的衣服那么好看。两眼哭得红肿了,显然是由于她的主要舞伴的缘故,他已经给她带来了许多烦恼。我向她作了永久性的告别。她并不知道我要走了,但即使她知道了这点,她也不会在乎的。一个手拿玫瑰花的女子还打扰了这简短的告别。--……施拉夫是个十分活跃的人,强壮的身体被一件扣得严严实实的上衣紧裹着。只有两只眼睛神经质地、病态地闪动。主要谈的是天文学和他的地球中心说体系⑥。所有其他一切,文学、评论、绘画艺术他还是那样的留恋,因为他摆脱不掉……马克斯说,他面对天文学家的处境"类似于歌德面对光学家的处境"……他的工作领域广阔无边,因为他的发现一旦得到承认,会在所有领域中(宗教、伦理学、美学等等)产生巨大的影响,他理所当然地首先要去进行这些方面的探索。--……
〈1912年〉 7月7日
27号,哈勒的行李搬运夫的号码……同你①告别之后,我还一直没有感觉到孤单。虽然后来变得如此沉闷,但还谈不上孤独。--……
马克斯 · 布罗德旅游日记
卢加诺--米兰--巴黎之旅
布拉格--餐厅--我看到他已经是个旅行者了。虽然我有足够的时间,但总有这种感觉:"我可没有时间。为什么我要记住这一切呢?我再也不到这儿来了。"
……
一对英国夫妻看上去像父亲和女儿,法国夫妻却像绅士和娼妓。
8月26日② 星期六
1点2分启程。
关于最近一些日子的报道。
卡夫卡建议共同进行一次旅行。解释得不是很全面。通过不同的立场态度同时对旅行中的事物进行描述。
一辆载有农妇的车子行驶过去。一个农妇被另一个唤醒,为了看我们。她挥手打招呼:"来啊",只是处于半醒状态。--在隔壁车厢里一个皮肤深色的、英雄般的女人。一动也不动。
在比尔森有一个女士上车。首先看了一下周围的人。我像往常一样喝我的比尔森咖啡。一张绿色小纸条由售票员粘贴在车厢的窗子上,这就像在密斯特罗③ 的远程游艇利用三角旗可以显示出船只的数目,这对于用小船载人登岸是十分必要的。--这只是一个古老的比较,因为现在自从好几年以来那里已不用这种登岸方法了。
那位女士名叫安吉拉 · 雷贝格,是一位军官的女儿。跟她接触是由于她那包装好了的大帽子随意地掉落或吹落到我的头上。她是瓦格纳④ 的崇拜者。爱好搜集巧克力糖纸。但也爱好雪茄烟上的饰带。她去特林特⑤ 她父母处……
在慕尼黑乘汽车穿过城市。夜晚,下着雨。我们只能看到所有建筑物的第一层楼,因为汽车的硕大雨罩挡住了我们的视线。对宫殿、城堡和教堂的高处梦幻般的想像。卡夫卡说,这是一个地下室住所的视角。--汽车司机喊叫着;较长时间停车,只是为了看一看在自由纪念碑旁雨中轰鸣的喷泉。越过看不太清楚的伊萨尔河上的桥梁。只是它们的名字对我们尚很熟悉。沿着"英国公园"的漂亮的别墅。"四季"饭店的窗户,它的名字对我们意味着最最时尚早已如雷灌耳。--整个行程延续了(按照出租车上的计时器)20分钟。
在火车站上我们走进盥洗室,在那里指定我们用一个"卫生间"。--洗了一下手和脸。--卡夫卡问道,在布拉格哪儿能找到这样的地方?
我们的行李此时(我的心在扑扑地跳)留在车厢里。
看来真是这样,我可以在车厢里美美地睡上一觉了。持续不断的、强烈的噪声,这种噪声对于那些使人意外的噪声来说没有什么了不起,与之相比它的作用简直就是深深的静寂。只有在火车停靠车站时才干扰我的睡眠。--两个年轻的法国人。--……
早晨被卡夫卡叫醒,看一座高耸的桥梁。起先有些恼怒,后来感到很高兴,因为看到了许多东西。我们来到瑞士了。
8 月27日星期日
早晨5点钟,所有的窗户都还关着,大家都在睡觉。
我们系统地认识一个国家,卡夫卡说,首先是房屋建筑和自然风光,然后才是这个国家的人。--总有这样的感觉,我们在周围呼吸到惟一的很奇怪的空气。--许多树木,它们的针叶在脚下翻滚,正如我在卡 · 瓦尔泽① 那里曾经见到过的一样。这是故乡的大自然,在我面前又显现了出来。一个健康的松树之国。卡夫卡说:"天空是如此的湛蓝和光洁,每朵云靠上它都得滑走。"--……牛群已经都在牧场上了。在太阳升起时,高山牧场上深绿色的草地会如此奇妙地泛出白色。--这是干旱的1911年。
……
在所有的小城市中都有一些孤零零的房屋。瑞士将如何建成一个大城市呢?我们不禁发问。--墨绿色的百叶窗。--每一座建筑物都像郊外别墅。尽管里面开的是公司商号,家庭和商行事务似乎在一起。回想起了瓦尔泽② 的小说《助手》。--人们没有看到小街小巷。每一所房子的四面都有街道围着。
卡夫卡说:是否还没有爱国者想把瑞士的面积这样来计算,即把高山的表面也作为平原来测量。这样瑞士就必定比德国要大。--
瑞士的干净整洁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一位母亲带着她的几个孩子穿着节日服装在街上漫游。--回想起戈特弗里德 · 凯勒,他是靠他母亲教育成材的。
瑞士人的健康状况良好,这样说一定会引起柏林人如希勒尔的厌恶。
对于一个瑞士人来说,要永久移居国外是多么地困难。--
在苏黎世有一些平民带着火枪同我们一起下车。自由的瑞士。
……
兜售风景明信片的小贩能讲多种语言。
我们买了他的《旅游指南》,并同他一起来到一处没有什么人的地方。--交谈,请他推荐,这大清早是否有洗冷水浴或热水浴或至少是吃早点的地方。去利马特桥的方向真难找,是否利马特河从苏黎世湖中流走了--……开设了许多银行,一体都是由蓝色的大理石建成的。--给人的印象是一个欣欣向荣的美丽的城市以及它那微不足道的居民,这些居民多么偶然地在富丽堂皇的建筑物之间转悠,他们并不理解,正是他们创造了这些美丽的东西。……邮递员的木制小邮箱装得满满的,它的盖没有关上。难道这就是万国邮政联盟所在地瑞士的邮政情况吗?它的古老设施保持得如此久远。他们的职业性服装:不纯净的白色粗布衣料制成的像儿童穿的长睡衣。一大摞信件平放在小箱子底里,其余的乱七八糟地堆放在上面。他们走得很小心,走得很快,对上级的指令毫无批评意见。
苏黎世湖的景象。没有背景。在码头上的骑马人。泉边的碑文出自一篇不熟悉的圣经。-- 一个粗俗的人在没有抽水马桶的厕所里。卡夫卡回忆起受到交通威胁的巴黎圣 · 罗歇大教堂前面的厕所。-- 一位警察指点我们去妇女协会的无酒精的饭馆。……
早餐:蜂蜜,黄油,咖啡。黄油是卷起来的,冰冻后平整光滑,从形式上看外表好像很坚硬,但实际上很柔软。--不收小费。--邻桌的那位先生拿来了《苏黎世报》,他又把它挂回到原来的地方。我没有去读这份报纸。
在教堂里,感到有些尴尬。男人们站在两旁。有人指点我较好的位置。
在男子浴场。人满为患。各种题词不规则地写着许多种语言。--在瑞士语言问题的解决办法。人们把一切都弄乱了,以至于沙文主义自己都无法精通了。一会儿左边是德语,一会儿右边是德语,一会儿是法语或意大利语,或者两种语言都有,甚至还有英语,一会儿又找不到英语了……--从根本上说瑞士是政治家的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