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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与布罗德平行旅游日记(节选)

作者:弗兰茨.卡夫卡 马克斯.布罗德




  在19至20世纪的转折时期,处于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统治下的布拉格,大约有五十万居民,其中百分之九十是捷克人,他们继续着一百年来的"民族觉醒",进一步实现捷克化。讲德语的仅三万四千人,其中将近百分之八十是犹太人;这些讲德语的人大部分是官员、银行家、工厂主、商人、医生、律师、作家、教员、记者,属于中产阶级,他们也是德语文化在布拉格的代表。在这些讲德语的文化人中,有两位情同手足的好朋友,这就是弗兰茨 · 卡夫卡(1883-1924)和马克斯 · 布罗德(1884-1968)。
  对于卡夫卡,这些年来国内介绍得不少,并先后出版了他的选集、文集和全集,各种评论文章也不断见诸期刊报端。但对于布罗德,国内过去介绍得很少,除了知道他是卡夫卡遗嘱的执行人和卡夫卡作品的出版者外,其他方面则知之甚少。其实,布罗德早从1906年起就开始发表作品,先后出版了中篇小说集《死亡属于死者》(1906)、《妓女之训练》(1909),长篇小说《诺纳皮格宫》(1908)、《一个捷克女仆》(1909)、《犹太女人》(1911)等。他的早期作品有颓废和追求奇特的倾向。后来他也受到表现主义的影响,作品主人公大多陷于追求肉欲生活和精神反抗的矛盾之中,这时期较重要的作品是长篇小说《弗兰齐,又名二等爱情》(1922)、《被追求的女人》(1927)等,这些作品都比较怪诞、晦涩。艺术上较成功并使他获得殊荣的是历史小说三部曲《为真理而斗争》:第一部《蒂科 · 布拉赫走向上帝之路》(1916),第二部《犹太人的君主雷本尼》(1925,获本年度国家奖),第三部《伽利略在囚禁中》(1948)。这三部小说用宗教观点分别描述了三位著名人物的生活道路,但在内容上并无联系。1939年捷克为纳粹德国吞并,布罗德逃离布拉格去以色列,开始时任特拉维夫一家剧院的戏剧顾问,后来专事创作,作品内容也进一步转向宗教主题。重要的有长篇小说《我主耶稣》(1952)和《可怜的西塞罗》(1955)。1953年他还把卡夫卡的《城堡》改编成话剧上演。他的自传《反叛的心灵》(1957)、《迷雾中的青年时代》(1959)和《布拉格作家圈》(1966),描写了在布拉格度过的青年和成年时期丰富多彩、充满友情的生活。
  卡夫卡于1924年去世后,布罗德是搜集、整理卡夫卡著作和遗著的热心人,也是当时惟一的出版人(在这一点上他违背了卡夫卡的遗愿)。在他的努力下,三十年代出版了卡夫卡著作六卷集,五十年代出版了九卷全集。与此同时,他对卡夫卡和卡夫卡作品进行了研究,发表了一系列关于卡夫卡的论著,重要的有《卡夫卡传》(1937)、《卡夫卡的信仰和教义》(1948)、《卡夫卡作品中的绝望和解救》(1959),以上三个专著于1966年合集,书名为《论卡夫卡》。毫无疑问,布罗德的论著,确实提供了关于卡夫卡的许多第一手资料。但是也应该指出,布罗德的论著更多的是从民族和宗教的角度(犹太主义),以宽恕和严惩两个极端,对卡夫卡的生平和创作进行阐释,就卡夫卡作品本身进行深入研究则比较少。尤其是在后期,布罗德拒绝接受文学研究中的新趋势、新方法,观点上保守、僵化,曾受到同行的批评。但是,布拉格德语文学所以在世界文学中占有一席之地,卡夫卡的作品所以能陆续发表流传于世,布罗德有着不可磨灭的功绩。可以这样说,如果没有布罗德的坚持不懈的努力和宣传推荐,也就没有卡夫卡的今天。
  卡夫卡和布罗德都是布拉格的犹太人,上的都是德语中学,都就读于布拉格卡尔 · 费迪南特德语大学法律系。他们是在1902年下学期认识的,后来由于共同的爱好和相互了解,成了莫逆之交。1906年6月卡夫卡获法学博士学位后参加工作,先进行法律实习,1908年进入半官方的工伤事故保险公司,有一份稳定可靠的工作。布罗德是一位多面手,涉猎面广,大学毕业获法学博士后,先后在布拉格财政局、邮政局和法院工作,又进行文学创作,并且是报刊的戏剧和音乐评论家。卡夫卡喜爱旅游,对一切新事物具有浓厚的兴趣。1909年9月他随马克斯和他哥哥奥托 · 布罗德一起去意大利的里瓦、布雷齐亚旅游;1910年10月又和马克斯、奥托一起赴巴黎旅游。马克斯 · 布罗德在第一次旅游后,曾和卡夫卡就同一题材各人写各人的文章,并有这样的想法:"在一本书里只让一个作者说话,就其本身而言是一种没有说服力的而且平庸的思想。……两篇题材一样的姐妹篇如果没有对方能产生吗?它们能如此互相隶属、互相补充、互相点题、相得益彰吗?"接着他又写道:"对自己的经历进行记录和评说是卡夫卡心中早已存在的、早已觉醒的倾向,这一倾向在我们共同搞的旅行报道中吸取了养分,开始得到系统性的建设。"1911年夏卢加诺--米兰--巴黎之旅和1912年夏魏玛之旅,这两项共同的休假旅行,终于实现了他们的愿望:通过共同旅游,各人写同一题材的日记。
  1994年,德国费舍尔出版社出版了一套卡夫卡作品校勘本(Kritische Ausgabe)。这套校勘本共十二册,完全根据卡夫卡的手稿文本排印,其中第十二册是《旅游日记》。这册《旅游日记》不仅把卡夫卡日记中被马克斯 · 布罗德删去的字句都恢复过来,而且还附上了布罗德的《旅游日记》。这样,读者可以参照阅读,了解两位作家对现实的相同或不同看法,以及他们不同的生活情趣和艺术品位。
  众所周知,马克斯 · 布罗德出版卡夫卡作品时都作了一些改动,卡夫卡的《旅游日记》也不例外。我们通过校勘本,对照早先由布罗德出版的卡夫卡《旅游日记》可以发现,布罗德改动卡夫卡日记有以下几种情况:文句上的修正,如加上标点,改正冠词,小写字母改为大写字母,加非人称代词(es)等;纠正不规范词、不常用词、简写词、误笔词,如Elbogen改为Ellbogen,Epheu改为Efeu,Karoussel改为Karussell,Terasse改为Terrasse,Myrthe改为Myrte,等等;加进某些词修饰文句,如加上da_...,sogar...,...wohl...等;加上书名号,如《Reise durch die Sonnenwelt》等;没有必要的改动,如umsonst改为vergebens,wechselnden改为fallenden,zuckt mit dem K?觟rper改为nickt mit dem K?觟rper,等等;删去解释性的词句、重复的词句或认为不合适的词句。现在,我们通过校勘本,得以看到卡夫卡手稿文本的全貌。
  至于马克斯 · 布罗德的《旅游日记》,从遣词造句上有以下几个特点:用词怪僻,他不用Stra鈋nbahn而用Tramway,不用Fu鈝eg而用Prottoir,不用Kabarett而用Cabaret,不用geozentrisch而用g?覿ozentrisch,等等;喜欢自己造词或用不规范的词,如ridiculous实为ridikül,Büreau实为Bureau或Büro,Closet实为Klosett,等等; 喜欢用外文:意大利文、法文、英文随心所欲,甚至德文中夹法文,如这样的句子Also das Ganze er famille;还有不少德语化的法文。这些都增加了阅读和翻译难度。
  1911年夏天,卡夫卡向布罗德建议共同进行一次旅行,"通过不同的立场态度同时对旅行中的事物进行描述。"从1911年和1912年两次平行旅游日记中可以看出,两位作家对同一事物的观察视角有相同的地方,也有不相同的地方。两人都非常注意对人物的描写,包括长相、表情、言谈举止,但有时角度不尽相同。卡夫卡着重人物的内心分析,布罗德着重人物的外表特征描写。作为当时没有家国、颠沛流离的犹太民族的一分子(布罗德是坚定的犹太复国主义者),他们都非常关心犹太人,对犹太人的分布情况和生存条件十分介意。在旅游过程中,卡夫卡对事物的观察深入、细致,对高山、湖泊、交通、街巷、火车、轮船、公园、剧场、旅馆、妓院等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常常有一些奇思异想,例如关于瑞士的面积,他说:"是否还没有爱国主义者想把瑞士的面积这样来计算,即把高山的表面也作为平原来测量。这样瑞士就必定比德国要大。"卡夫卡观看戏剧演出或参观卢浮宫,都根据自己的感受,对剧情、布景、演员、角色、艺术作品、欣赏角度等,写下自己的独特见解,有些异峰突起的思想令人拍案叫绝。卡夫卡对歌德十分敬爱,在到达魏玛的当天晚上就迫不及待地去歌德故居瞻仰,写下了最初的观感。卡夫卡热爱生活,富有生活情趣,在旅途中他碰到一位匈牙利少女,很喜欢她,称她为"匈牙利花朵"。在魏玛时,"卡夫卡卓有成效地与房东的漂亮的女儿卖弄风情"。(布罗德语)后来,马克斯 · 布罗德还写道:"他们之间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关系。说是爱情关系恐怕言过其实,这只是两个年轻人之间一种羞怯的、调皮的、或许还带着微微痛楚的乐意互相见面。" 日记中卡夫卡对自己在这方面的心态描写得十分生动有趣。
  布罗德的旅游日记,除上述相同处外,还有他的独到之处。他作为音乐评论家对音乐特别敏感。此外,他对景色的描写充满诗情画意;对动物的观察十分细致,无论是对蜥蜴还是蜻蜓,描写得都非常生动。他和卡夫卡一起在剧院里、有歌舞表演的餐馆里、有美丽姑娘的酒家度过了不少夜晚,尽情享受,忠实记录。他同出版家罗沃尔特和迪德里希斯的交往占了不少篇幅。去魏玛路过莱比锡时,布罗德把卡夫卡引荐给罗沃尔特,对方认真地请卡夫卡提供一本书,以后卡夫卡早期的一些作品就在罗沃尔特出版社出版,这应该说是旅行中的一桩重要事件。布罗德对歌德带有总结性的看法很有创意,耐人寻味(见1912年7月5日日记最后部分)。
  总而言之,我们对照卡夫卡和布罗德两位作家的平行旅游日记,可以看出,它们互相点题,互相印证,互相补充,交相辉映。两人的旅游日记各约6?郾7万字左右(包括标点和空行),现各选译了一部分,共约3?郾7万字。今年是卡夫卡逝世80周年纪念日,在中国首次发表校勘本平行旅游日记,也是对卡夫卡的一个怀念。
  译者
  
  卡夫卡旅游日记
  1911年8月-9月之旅
  
  〈19〉 11年8月26日启程 中午
  朴素简单的想法:关于这次旅游同时交替描写旅途和内心的感受。这种做法的不可能性由于一辆从旁驶过满载着农妇的车子而得到了证实。英雄般的农妇(特尔斐 的女预言家)。一个刚刚睡醒的农妇躺在一个开怀大笑的农妇的怀抱里正在挥手示意。通过对马克斯 致意的描述,很有可能把人为的敌意写了进去。
  一位姑娘,后来知道她叫阿丽丝 · 雷贝格,在比尔森 上车。在行程中预订咖啡要把一张绿色小纸条粘贴在窗子上好让老板知道。但人们一定不要拿着纸条去取咖啡,并且也拿不到。早先我未能看到她,因为她坐在我的旁边。第一个引起共同注意的实况是:她包装好了的帽子向马克斯身上飞下来。这样一来,好多帽子通过车厢门进来了,又轻快地通过大窗子出去了。--看来马克斯放弃了后来描述的可能性,因为他作为已婚男子,为了消除危险的现象,必须说些什么,在这种情况下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东西,而突出了教训人的方面,并且有些令人讨厌。…… 慕尼黑的汽车。下着雨,快速行驶(20分钟),地下室住房往外看的视角,导游喊叫着看不清楚的名胜古迹的名字,空气力学原理在潮湿的沥清路面上发出的沙沙声响,就像电影放映机里机件发出的声响一样,看得最清楚的是:"四季" 不挂窗帘的窗户,灯光在沥清路面上的反射犹如在河里一样。
  在慕尼黑火车站的一个"卫生间"里洗了一下手和脸。
  把箱子留在车厢里。将安吉拉安排在一个车厢里,这里有一位夫人,她比我们更为担心,她表示愿意给予照顾,这个举措被热情地接受了。十分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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