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有我,有你,有他

作者:[俄罗斯]维多利亚·托卡列娃 著 岳 萍 译




  “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孩子吗?”丽达突然问,“我的曾祖父是个放牧人,他曾强奸了一 个傻姑娘。”
  “什么傻姑娘?”
  “村里住着一个女人,是个傻子,别人都不惹她,但曾祖父就敢这么做。村里人诅咒了 他,连我们这一代都被诅咒了。”
  “就是说,曾祖父做错了,你应该来弥补?”别拉顿娜怀疑地说。
  “对。”丽达严肃地说,“反正某个人应当来弥补,为什么不能是我?”
  “胡说八道!”别拉顿娜回答,“有些人也强奸了傻姑娘,不也照样活得好好的!什么 事儿也没有!”
  木柴堆得很高,火苗不慌不忙地书写自己的文字。三个女人望着这堆火,好像在审视生 活,解译生活的秘密。也许,当年那位放牧的被冻得浑身发抖的年轻的曾祖父也是这样坐在 篝火旁,而不远处就是那位青春丰满的傻姑娘。
  
  8
  
  阿列克,这位市医院的外科医生,在与母亲中断了整整7个月的联系之后来找母亲了。 算一算,这段时间都可以生下一个孩子了,就算离开前伊拉没有怀孕,那么这7个月后也能 生下一个早产儿。听说,拿破仑就是7个月的早产儿。
  阿列克来找母亲的时候是步行走到地铁站的。他登上地铁,随着颠簸的节奏晃动着。走 上升降梯,来到基辅火车站附近的站台等公共汽车。公共汽车还没来,这个地方出租车也不 能停 ,它们在角落有专门的停车场。而那里已经排着长长的队了,像是一个非正式的集会。该死 的地方!
  有一些黑头发的人在卖石竹花。石竹花插在被燃着的蜡烛烘暖的玻璃缸里,以此来抵御寒冷 的侵袭,保护脆弱的石竹。这燃着的蜡烛和石竹让阿列克想起了莫斯科郊外的小教堂,还 有那苍老的神父。怎么会想到这些?此刻的联想对阿列克来说并不意味着什么,这只不过是 大脑中闪过的零星思维。他站在车站旁的广场,如同一根赤裸的神经,被一种粗暴的生命力 紧紧抓住,拧搓。应该去喝个一醉方休,发泄内心的积郁,但这也无济于事。因为当他喝醉 的时候,他不是自言自语地絮叨,而是大声喊叫,邻居就会跑过来,用叫警察来吓唬他。
  伊拉说想要一只狗。“你想要,那我们就买。”阿列克是这样说的。如果当初他不同意 ,“我们要狗干什么?我们连房子都没有,让它看什么?”那就不会……但他说:“我们买 !”
  早晨他们出门的时候,伊拉的风衣挂在垃圾管道的钩子上扯破了。他们停下来,看着 被扯开的小布片,像是小狗的耳朵。伊拉伤心起来,小脸儿茫然若失。风衣是名牌的,伊拉 很看重这件衣服,它是她生命中继阿列克之后最贵重的东西。伊拉是个平凡普通的女孩,这 是阿列克爱她的原因。阿列克怀念人的自然和普通,因为周围的人都追求个性,而这种个性 就是用别人的腰包(包括用阿列克的腰包)武装起来的自我肯定。“看!我多独特,多个性 !而你是一个‘簸箕男人’。”“簸箕”一词来源于“苏维埃”这个词,所以“簸箕男人” 意思就是“苏联男人”,一没钱,二没优雅的风度。而伊拉就是绿叶上的一滴露水,是春天 的白桦汁。阿列克吻伊拉惊慌失措的面颊,安慰她。伊拉还是无法释怀,过了好一会儿才从 风衣事件上摆脱出来,回吻阿列克。就这样,两个人站在垃圾管道旁边亲吻,直到无力。“ 我 们回去吧?”阿列克喉咙发干。如果那时他们回去了,不去动物市场了,那么这一切都不会 发生。但他们去了,而且买了一只小狗。伊拉抱住一只暖烘烘的小胖狗,爱不释手。
  “这只狗是什么种?”伊拉问主人。
  “贵族。”
  “看这只小狗,傻傻的!”伊拉的小脸上流露出小狗崽儿的神情,他们已经是一家人 了。
  打出租车等了很久。现在出租车司机都疯了,不载客。他们不乐意挣那些小钱,和一些 合作商店讲定工作一天,立刻就能挣到一笔数目不菲的钱。对于他们来讲,人是什么?一堆 垃圾!
  打到一辆私营车,车主是一位可爱的小伙子。或许,他长得像母亲,因为他的脸很有女 性特征。如果他们坚持等出租车,或许,那也不会发生什么。出租车司机经验丰富,他们知 道在紧急状况下怎么躲闪。私营车主没有躲闪,一辆拉夫面包车就直直冲撞到了他的头部。 当阿列克看到冲撞上来的面包车,他的心、身体和灵魂骤然紧紧地缩成一团,如同一块金属 。但在这之前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十分重要的事情。
  当时伊拉说:“看,教堂顶闪闪发光呢!”
  私营车主,这个可爱的小伙子解释说:“前不久才镀金的。”
  伊拉说:“阿列克,咱们换换座位吧,我在这里看不到。”本来伊拉抱着小狗是坐在后 排的,阿列克坐在司机旁边的座位上。“咱们换换吧!”伊拉又说。司机停下车,他们换了 座位,伊拉坐在司机旁的座位,阿列克坐在了后面。
  拉夫面包车撞上了司机的头部,这位长得像母亲的可爱小伙子当场毙命,他的头被撞开 了花。面包车也撞上了伊拉,血凝结了,很黏稠。伊拉丝绸般的秀发粘在红褐色的黏稠的血 泊中。人群围观过来,惊吓得目瞪口呆,“天哪,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难道他们没有 见过人死?……阿列克动了动血糊糊的胳膊。
  在这一切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是非常重要的……哦,他不应该和伊拉换座位。当伊拉 提出换座位的时候他应该回答:“算了,你就坐在那儿吧!”如果他们不停车就会逃过这一 劫。他们换座位用了3分钟,没有这3分钟时间,他们本来可以逃过这一劫难的。
  伊拉会追随谁而去?司机?阿列克?她一定会选择阿列克,与阿列克留下来。伊拉躺在 地上,眼睛闭着,她把阿列克的死亡推向了自己。现在,阿列克活着,而她几乎死了。
  阿列克冲到手术室,告诉别人他是医生。他说话的声音很正常,但不知为什么周围的人 都很害怕,不放他进去。他跑下楼梯,站在货运电梯前。电梯门打开了,伊拉躺着的 担架车被推了出来。头上扎着绷带,眼睛闭着,脸色苍白得发绿。像是刚从太平间推出来的 某个女人。 不,不是她!但,是她。阿列克走向她,没有勇气抓住她。没有抓住她,她就走向了死亡。 事实就是这样的,他没有抓住她。她信赖他,而他没有抓住她。
  ……玻璃缸下燃烧的蜡烛,石竹花和蜡烛。
  有一天他们在剧院看完戏下楼去存衣间取衣服,阿列克走在前面,伊拉走在后面,他能 感觉到背后就是她。但突然,他觉得后背发冷,转过头发现他和伊拉之间插进来一个人。阿 列克停下来等她,伊拉超过那个人赶过来,阿列克牵住她的手。只有他和她,他们是一个整 体。他们之间任何人也插不进来,包括母亲和朋友。他们是一个整体,过去是,现在是,将 来也是。她把本属于阿列克的死亡拉向了自己,那么无论她成为什么样子,他将负担起她今 后的生活。妈妈会帮忙的。
  妈妈47岁,再活30年是没有问题的。妈妈……妈妈好像总是对什么不满意,总是想证明 什么东西,而且总是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每一个人都想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但 最终都不得不按照他能够的方式生活。
  阿列克想起妈妈写满不幸的脸,觉得她就像面临绝境的小绵羊,怜惜和疼痛吞噬着他的 心灵。阿列克无法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事情上,他的机体就像一台启动、停止、录入和保存 键都同时按下去的计算机,警示灯不停地闪:“注意,危险!”但已经晚了,所有的一切都 瘫痪了。无轨电车来了,阿列克挤进人们背与背靠在一起的车里,像许多人一样,他自己也 是站在某 个人的背后。为什么命运偏偏选中伊拉,选中这个年轻的为爱而生的姑娘?到底为什么?不 为什么,命运是一头野兽,它愚笨地坚持自己的选择。当然,阿列克自己也将做出选择:如 果伊拉死了,他也不会多活一分钟,他将追随她,和她一起离去,就像在剧院的楼梯上,一 起 走,手牵手。这么一想,阿列克轻松了许多,毕竟是做出了一个选择,一个优先选择方案。 “麻烦你帮我给票打个孔。”有人请阿列克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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