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有我,有你,有他
作者:[俄罗斯]维多利亚·托卡列娃 著 岳 萍 译
彼特拉科娃从办公室的冰箱里拿出来一瓶威士忌和两只酒杯,倒上酒。“来,让我们为 这一对双胞胎喝一杯!”此时,阿列克才觉得自己很累,整整站了4个小时,还伴随着高度 的精神紧张。他的耳朵嗡嗡作响,像一根高压电线似的。喝完手中的酒,紧张劲儿还没有过 去。彼特拉科娃坐到旁边,还好,她没有坐到他膝盖上。
“去我家吧。”她安静地发出邀请。
“我不去。”阿列克看着她的脸,很坚决地拒绝了。
“为什么?”她摘下眼镜,露出因为惊讶而睁得大大的双眼,“要知道,你不需要和我结 婚,我有丈夫;你也不需要在我身上花费时间,我也要忙于工作;你也不需要为我花钱, 我有钱。”
“那我们之间还剩下什么?”
“嗯……一点儿肉体上的需要,一点儿精神上的需要。”
“我不能这么做。为这一点儿肉体上和精神上的需要,不停地看时间,匆匆忙忙地来去 ,欺骗……你首先就会厌恶我,我也会讨厌自己的。”
“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和丈夫离婚。”
阿列克盯着她的双眼,那是一种孩童时期无畏的眼神。阿列克小时候就是带着这种无所 畏惧的精神从屋顶上跳下来的。
“不,我不想。”阿列克回答,“我不能背叛自己的生活。”
“为什么?”
她的问题透着无知。他又怎么会不想呢?他们有共同的事业,有高涨的激情,他们能在 一起多好呀!
“我的妻子有病,她瘫痪了。”
“但是你没有瘫痪!难道你想把自己和她捆在一起?”
阿列克没有马上明白她的意思,然后明白了,又给自己倒上了酒。
“她救了我的命,她是天使……”
“哈,好一个神秘论者!”彼特拉科娃耸耸肩膀,“莫斯科每天发生18起交通事故,这 只是其中之一而已,并不能代表什么!”
阿列克看着地板,想起很久前的那一幕,感觉就像在眼前:拉夫面包车直直冲撞过来, 他们的司机,那个可爱的小伙子死了。因为违反交通规则导致了意外事故,而他的座位较为 有利使他活下来了。这就是全部。
“我不会这么做,尤莉亚。”阿列克第一次只称呼她的名字,“我不能这么做,也不会 这么做。”
“我知道为什么,只不过因为我对于你来说太老了。你28岁,而我38岁。”彼特拉科娃 低下了头,阿列克看见,她哭了。这个总是洋溢着自信的彼特拉科娃,有天赋的外科医生, 近乎完美的女人为了某个人哭了……
阿列克不知所措,“不是这样的,这你是知道的,”因为矛盾的心理他着急起来,“我 ……也喜欢你,只不过我害怕会爱上你,可我不能这样做……”
彼特拉科娃像洗脸那样用手把脸擦了擦,坐了一会儿,恢复了常态。她冷静地说:“算 了,你想这样就这样吧,我们之间没有开始。”接下来两个人之间沉寂了很久。“如果你和 我……”彼特拉科娃停下来,选择合适的措辞,“如果你和我相爱了,这将是极大的幸福, 接着我们又要面对不可能在一起的黑暗。幸福的颜色罩在黑暗上就会中和,得到灰色。而现 在……你看窗外,灰色的天,这是两种颜色中和在一起了。我们还是各走各的路吧。我们为 这个干一杯!”
窗外的确弥漫着灰色。他们分手了,各回各家。阿列克开车去了郊外别墅。
18
丽达夫妇和别拉顿娜都坐在郊外别墅的露台上。
“阿列克知道你们刚从美国回来。”安娜介绍说。
“在美国那儿玩得怎么样?”阿列克一边坐下,一边礼貌地问。实际上他对这个问题一 点儿也不感兴趣,他正想着彼特拉科娃。他不是竭力忘记她,而是把她拉进记忆里。想她的 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发音,甚至音与音之间、句与句之间的停顿。这一切只有同 她交流的时候才具有意义,那完全是另一种交流,好像走进了某个国度。美国?美国关他什 么事?丽达他们可以去了美国再也不回来,这与他没有关系。
“那儿没什么意思,这里呢,也让人厌烦。”格拉诺夫斯基回答。
“他们很快要飞去以色列了。”安娜羡慕地说。
“你们会留在那里吗?”阿列克直率地问。
“那儿不认我,他们认为我是俄罗斯人,因为我的母亲是俄罗斯人。犹太人以母亲的民 族定族别。”
“在那里别人认为他是俄罗斯人,而在这里又被认为是犹太人,怎么都不合适。”丽达 说。
“对,现在的人们民族自觉意识高涨。”别拉顿娜肯定地说。
“你应该为自己是俄罗斯人而骄傲,就像你为自己出生在任何一天都骄傲一样。看看你 今天取得的成就吧!”
大家都看着他。“你现在为俄罗斯科学界工作,为俄罗斯科学作出了贡献,那么你就被 认为是俄罗斯人。而那个花5000卢布雇凶杀人的普罗霍洛夫,谁认他是俄罗斯人?他谁也不 是,他压根儿就不是人。”
“这不能一锅端呀,这是两码事。”别拉顿娜打断他,“俄罗斯民族是伟大的民族!” “那中国人呢?中国人就不伟大?”阿列克站起身,离开了。
“他怎么了?”格拉诺夫斯基问。
“累了。”丽达回答。
众人都不说话了。眼泪涌上了安娜的眼睛,她的儿子累了。事实上,他过的是什么样的 日子呀!
大家都沉默着,1分钟过去了,或者2分钟。每个人都想着自己的事儿。格拉诺夫斯基想 的是科学,他想,到底在哪里继续从事科学事业。或者,到美国去?美国现在很安定,钱也 多。但是,在这里他还是个高级学者,而在那里他算什么?不过是只大盒子里的小纽扣,他 会失落,自尊心会受到伤害。而格拉诺夫斯基的生活是和自尊连在一起的,不论在哪里生活 ,自尊心都不能受到伤害。
丽达在想,如果美国给格拉诺夫斯基提供工作,那她也不去。这样格拉诺夫斯基就必须 在科学事业和妻子中间选一个。不知道,他会选择哪一个。但如果美国方面给的薪金很高, 那她也可以考虑一下。
别拉顿娜盘算着怎么能让连奇克回家来,暂时什么办法也没有想出来。获得了自由的连 奇克精神焕发,现在很难让他再回来。
安娜突然想起来,“不说坏话,不做坏事”实际上是耶稣遗训上的东西,实质都是一样 的,“朋友妻不可欺,不可杀,不可抢……”有趣的发现!就是说,所有的一切过去都已发 生过,而现在又重现了。是的,这一切都曾发生过。一切。
19
阿列克坐在伊拉身边的地板上,背对着她。狗斜眼看了看他们没有跑过来,它似乎感觉 到了什么。他做得很对,没有接受彼特拉科娃,保全了自己稳定、纯净的生活。可是,世界 也没有因此而发生什么:天空没有出现珠光色的云朵,没有新生婴儿落地,没有树连根拔起 ,烦躁的生活也还在继续。伊拉平躺在他的背后,就像两点之间的连线。伊拉一直都是一个 平凡普通的女孩,从斯塔夫罗波列来,纯洁、直率,阿列克因为这个而爱她。但现在,她身 上的这些特性都陷入绝境,只留下她的身体躺在那里,像两点之间的连线,别的,一无所有 。而彼特拉科娃是一个具有无数点的多面体,她很复杂,阿列克爱上了她的复杂。彼特拉科 娃追求他,能得到这样一个女人的爱情难道不是上天的恩赐吗?他没有接受,是他的损失。 阿列克站起身,拿了外衣和皮包往外走。
“你去哪儿?”安娜喊。
“明天我要早点儿到医院!”阿列克回答。
“明天早晨我们早早叫你!”安娜提议。
“不用了,我想出去走走。”
阿列克拐出了楼门。楼边儿停着一辆银灰色的车,车号是“17-40”。“差20到17-60 。”阿列克大脑里算着,但突然愣住了,他想起这是彼特拉科娃的车。他走过来,彼特拉科 娃打开车门,他坐到了旁边。彼特拉科娃驱车前行,他们谁也没有说一句话,车里很沉闷。 车拐到没有路的地方,钻入了松林。车颠簸着。
彼特拉科娃松开方向盘,阿列克拥抱住她。她在他怀里颤抖了一下,就像从自动流水线 的机器里“咯噔”一下冒出来。
20
11月底下了第一场雪。
伊拉已经可以在屋里走动了,只是还没有开始说话,也许,她还是觉得周围的环境太陌 生。
阿列克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工作太忙了,晚上值夜班。而有时候刚在家一会儿,科室 主任彼特拉科娃就打来电话让他去上班,好像科室里就再没有其他的医生了。有一次,安娜 实 在忍不住就在电话里对她说:“你干脆就取代他妻子的位置算了!”这话让彼特拉科娃很吃 惊,她回答:“为什么?我不想取代任何人的位置!我在自己的位置上很好。”这真是一条 深海鲨鱼!如果她要吞下阿列克,安娜能看见的也只有他的鞋跟了。
在一个美好的日子,阳光明媚,晴空万里,安娜决定把伊拉带出去,让她和狗一起走走 。她给伊拉穿好衣服,扣好所有的纽扣,领她出去,把狗的缰绳放到她手里,然后自己拐回 家透过窗子观察他们。
狗很大,伊拉很虚弱,不知道他们到底谁牵谁。狗不知看到了什么让它感兴趣的东西, 猛地往前一冲,把伊拉拽着往前趔趄了几步。“狗!”安娜惊吓得大叫了一声,慌忙打开窗 子,探出了大半个身子。狗扬起头,在众多的窗户中寻找自家的。安娜用手指比划着吓唬它 ,狗定定地盯着她威胁式的手势。伊拉也扬起了脸,这么说,她听到了。安娜看着这两张扬 向她的面孔——人的和狗的,突然意识到,这就是她的家人,除此,她一无所有。阿列克已 经连同脚后跟被吞掉了,只剩下这两个。他们没有她会无所适从,她没有他们也是一样。世 上不需要任何人是不可能的。
狗听见了,但不害怕她。狗一般不是根据人的语言来领会意图,而是根据当时的情景。 当时的情景很温馨,很晴朗,像那天的天空一样。
21
伊拉站在熟悉的星球上。这是大地,她认出来了,这是树,房子,人。往上,在那些反 着光的窗户中间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等她的人,挥动着手指,微笑着。再往上是蓝蓝的天 空,碧空如洗,伊拉轻轻地深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