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2期
有我,有你,有他
作者:[俄罗斯]维多利亚·托卡列娃 著 岳 萍 译
安娜等着已成年的儿子回家。
已经夜里两点多了,安娜的脑子里充斥着各种各样可能发生的事情。也许,儿子和一 个金发美女留在宿舍过夜,而那女子却是个艾滋病毒携带者。病毒正在进入毛细血管,一秒 钟的工夫就侵入到血液循环系统。病毒平稳地移动着,扩散着。现在,她的儿子因缺乏免疫 力而面临死亡。他不断地消瘦,变得越来越苍白,像蜡烛一样渐渐地融化。她将要为儿子举 行葬礼,还要隐瞒死亡原因。哦,上帝呀!还不如当初让他结婚呢!为什么,为什么两年前 要阻止那场婚姻!但又怎么能不阻止呢?那女子来自马里乌波利,比他大6岁。这还不是全 部,她有孩子,却不要孩子,交给孤儿院养到3岁又送给了别人,自己却呆在莫斯科钓金龟 婿。而儿子这个傻瓜昏了头,竟然要去婚姻登记处登记,安娜藏起了他的身份证。她不想 听儿子的解释,自己也不想多说,她去了教堂,双膝跪地向上帝祈祷,终于拆散了这一对儿 。
她胜利了,换来的却是等待。
安娜神经紧张。“够了,”她对自己说,“不要再瞎想了!为什么会在宿舍?哪里来的 艾滋病?也许他并没有和女人在一起,而是与朋友在一起,在某个朋友的厨房里喝酒呢,结 束之后就会回家的。”
要是喝醉了突然打起架来怎么办?他打了别人,自己也挨了揍,躺在地上打滚,流着血。 也许,他被扔出窗外,面目全非。上帝呀…… 要是他还活着,他会打电话的,平时有什么 事情他总是打电话回家。没有打电话就说明他死了。
安娜慌忙走近电话,拨通了09,询问了意外事故管理局的电话。
“喂?”意外事故管理局那边传来了充满睡意的声音。
“对不起,请问你们那里有没有见到一个年轻人?”安娜问道。
“多大?”
“27岁。”
“穿什么衣服?”
安娜开始回想,“他穿的什么?”听筒里的声音很不耐烦,“你在搞什么名堂?你是不 是觉得我应该起来喝点茶?”
安娜想:“人家发生了不幸的事情,他们却还想着喝茶!”
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安娜扔下话筒,跑向门,打开。她所想象的第一种和第二种可 怕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了:儿子和女人在一起,而且喝醉了。是的,他活着,笑着,旁边是 金发女郎。安娜没有仔细看,只是用眼角留意了一下,虽然只是眼角看了看,却也发现,这 是个美女,完全可以去参加选美比赛。
“妈妈,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伊拉。”阿列克醉醺醺地勉强挤出这句话。
“很高兴认识你。”安娜说。
当着伊拉的面给自己的儿子一巴掌实在是不太妥当,但是安娜真想这么做,手都痒痒了 。
“伊拉能在咱们这里过夜吗?她们的宿舍进不去了,大门锁上了。”
“宿舍?”安娜想,“看来,又是一个外来户。”
“从哪个城市来的?”
“斯塔夫罗波列。”阿列克代伊拉回答。
前任女友来自马里乌波利,这个来自斯塔夫罗波列。
安娜闪了一下身,给年轻的一对儿让开路。两个人的身上都散发着酒气,他们走进阿 列克的屋子。屋子里传来沙发床陷下去的声音,安娜了解这声音。接着又传出嘻嘻哈哈的 笑声,搞得像是狂欢节似的。
有个儿子实在是让人操心。儿子小的时候,安娜担心他从窗户上掉下去,就换到一楼;他 到军队服役,又担心老兵欺负新兵会让他受伤。现在长大了,成年了,照样操心。
安娜睡不着,脑子里乱哄哄的。不知怎么就数起马里乌波列、斯塔夫罗波列有几个字。 马里乌波利——5个字,斯塔夫罗波列——6个字。这又能意味着什么呢?曾经要是她稍 微丧 失理智,她就会有两个孩子。她不想要第二个孩子。她与丈夫平和地生活,所有的人都羡慕 地赞叹“多幸福呀!”,但只有他和她知道,这一切是多么脆弱。安娜向往新的爱情,而且 在等待着。若是再有一个孩子就会剥夺这种爱情发生的可能性。
安娜在屋里走来走去,凝视着丈夫的遗像,似乎在审视现有的幸福。
一切瞬间就结束了。丈夫去上班,一个小时后安娜接到电话,丈夫死在了研究所的走廊 里。安娜是坐急救车陪伴死去的丈夫来到停尸间的,丈夫躺着,像是睡着了,也许他不知道 自己死了。安娜毫不掩饰地凝视着他的脸,试图读出他最后一刻的感受。安娜盯着他的腹部 ,腹部正是显示生命活力的部位,如果这个部位不动了,就意味着他确实死了。
有一天,安娜做了个梦,梦到丈夫坐在她面前,微笑着。
“你已经死了!”安娜很惊奇。
“事实是我爱上了别人,”丈夫解释说,“我离不开她,但我可怜你,于是就假装死了, 其实我活着。”
安娜醒来就哭了。她当然知道丈夫已经不在了,但这个梦却道出了一个事实。丈夫好像 是爱着某个人,但又不敢逾越这个家庭。就这样死了,还不如他离开这个家呢。
丈夫死后安娜就剩下一个人。42岁,但看起来只有35岁。安娜有许多追求者,但她没有再 婚。这些男人都把自己当成小孩子,让你喂他吃,喂他喝,哄他睡,最好什么都替他做了。 当然,安娜有过一段恋情,怎么说呢?这是一个古怪的人,有点像契诃夫笔下的维尔希宁: 整洁,不幸,妻子性格怪异,当然,也很穷。不过这是改革(1985—1991年苏联进行的改革 )之前。改革之后他进入合作社工作,每个月赚2 000。这时候警示灯亮起来,他忙得根本 不像人,而像一条赛后的狗,累到了极点。他没有时间去感受疲劳和痛苦,各种各样的事情 充斥着他的大脑。工作忙碌了一天,回到家里他一副幽怨的样子,好像受到了什么委屈。看 来他也想把他们之间的爱情化为乌有。
在一个美好的日子,安娜明白了,她曾经拥有过一切。那一切都是真实的:丈夫,孩子 ,房子,家庭。现在丈夫没有了,剩下的是孤独,最真切的联盟就是与寂寞的联盟。
女人不能没有一个心灵的依靠,安娜的依靠就是儿子。他聪明,帅气。而儿子现在内心 的寄托却是从斯塔夫罗波列来的伊拉。斯塔夫罗波列——6个字。马里乌波利——5个字。现 在安娜还有什么?只能数数了。
2
伊拉醒来时是午后1点。在这之前阿列克已经起来,他做了早餐,吃过就去上班了,而 且已经做了一个预约手术。安娜去了一趟超市,准备了鸡肉作午餐。现在她正坐在桌前工作 。
学校的教学计划有了很大的改变,苏联时期的历史教材实际已经重新编写了,很多孩子 都没有通过考试。安娜教的是法语,这门学科还是和从前一样:有我,有你,有他。出现 了一些新的教学法:速记法、睡眠记忆法。安娜对此持着怀疑的 态度,她认为这就像减肥——瘦得快胖得也快一样,肯定是记得快忘得也快。最好的还是传 统的记忆方法:温故而知新。
终于,房间里有了声响,是赤脚走动的声音,接着传来浴室水流的声音。
安娜想,应该给她吃点东西,年轻人总是很贪吃的。于是她走进厨房,煮上咖啡。伊拉 从浴室出来,穿着阿列克的睡衣。她看起来很漂亮,像昨天晚上一样,甚至更漂亮。光洁的 额头,奥菲莉亚(《哈姆雷特》剧中哈姆雷特的情人)式的直发,明亮的蓝眼睛闪烁着青春 的光芒。安娜在设想,如果奥菲莉亚在哈姆雷特那里过夜,早晨出现在哈姆雷特的母亲—— 王后面前,那会怎么样?安娜不太理解,为什么奥菲莉亚要溺水而亡。然而眼前的这位是不 会投水的,就算周围所有的人都投水了,她也还是坐在那里喝着咖啡,抽着香烟。
“早上好!”伊拉打招呼。
“中午好!”安娜说。
伊拉坐在饭桌前,不说话了,也不看安娜,就好像坐在火车的包厢里。
“你现在上学还是在工作?”安娜很谨慎地问。
“我正在读大学,生物系。”
安娜明白了,看来昨天晚上提到的宿舍是学校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