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水门事件的最后一章
作者:[美]卡尔·伯恩斯坦
编者按:对于那两个揭露了水门事件的新闻记者来说,《名利场》5月31日声称马克•费尔特就是他们的“深喉”线人这一事件促使他们整整一天都心绪纷乱,思前想后,并与《华盛顿邮报》的高层人士就互相抵触的忠诚问题展开了激烈的争论。到底是加以证实还是保持沉默?卡尔•伯恩斯坦在为鲍勃•伍德沃德刚出版的有关费尔特的新书《秘密的人》撰写了后记之后,记述了这些关系重大的讨论,三十年后仍然叫他颇感惊异的水门事件报道以及他和伍德沃德所展开的调查在今天是否可能。
深喉证实了记者的其他消息来源所暗示的行动。联邦调查局和大陪审团的调查仅限于水门事件的活动——而不过问其他刺探和破坏活动……接着深喉发出了明确的警告。“他们想要挑出《华盛顿邮报》作为对象。他们想要到法庭上去查明你们的消息来源。”
——《总统班底》
“莱恩并不赞成这样,”伍德沃德说。那是下午一点,也就是《名利场》的一个编辑给我们俩打电话说他们的杂志要刊载一份“明确披露深喉就是马克•费尔特”的报道三个小时之后。美国广播公司中断了对总统记者招待会的现场报道,播送了《名利场》的报道以及我发布的我们只会在深喉死后才会披露其身份的声明。
“你和我得采取一些行动,”伍德沃德说。当时他在华盛顿自己的家中;我在纽约自己的家中。“莱恩作好了一切准备,认为《邮报》必须刊登一些文章。布拉德利想要公开发表意见。”
莱恩•唐尼继本•布拉德利之后成为《华盛顿邮报》的主编。他相信费尔特的家人事先取得了马克•费尔特的同意,才由他们家的律师正式说明马克•费尔特就是深喉,而《邮报》除了证实《名利场》所刊载的报道准确无误以外,没有任何其他选择。布拉德利同意了。
伍德沃德说他正试图与接替其母、已故的凯瑟琳•梅雷厄姆成为《邮报》出版发行人的唐•格雷厄姆取得联系,听听他的看法。
结果就像开始一样,陷入一片混乱。接着相互商量,趋于平静,等着观察会有什么后果。最后,编辑们大概把一切都商量停当。经布拉德利投出决定性的一票后,伍德沃德和我只得十分勉强地表示赞成。
在水门事件发生时,通常总是我和伍德沃德闹着说要刊登一篇报道文章,而布拉德利则对我们加以劝阻。这回情况可不是这样。
三十多年来,我和伍德沃德以及布拉德利始终对深喉的身份保密。这种情况要改变了。下午五点,我和伍德沃德发表了一项声明:
“W•马克•费尔特就是‘深喉’,他在我们有关水门事件的新闻报道中给了我们巨大的帮助。然而,正如记录所显示的那样,别的许多消息来源和政府官员也为我们和别的记者在《华盛顿邮报》上所撰写的有关水门事件的数以百计的报道文章提供了协助。”
“伙计们,这是最后一章,”布拉德利后来说。
我和伍德沃德在看了《名利场》上刊登的那篇文章后,都得出了相同的结论:马克•费尔特的家人受到一个律师的怂恿,希望看到马克•费尔特在水门事件中所起的作用得到承认,也许还可以通过以后的书籍或影片交易赚一些钱。这种情况看来似乎可以理解,也许甚至无法避免。我们因为水门事件而出了名,获得荣誉,变得富有,而马克•费尔特却并没有。他是一个身体虚弱的老人,一个受到赦免的重罪犯,居住在加利福尼亚圣罗莎他女儿的家里,一个被改建成套房的汽车间里。
撰写那篇文章的律师约翰•奥康纳是否确凿无疑地知道费尔特就是深喉这一点光看那篇文章似乎值得怀疑,至少我和伍德沃德两个人在没有看到另外事实的情况下都这么认为。我们看了《名利场》上的报道后对头脑完全清楚的马克•费尔特曾经毫不含糊地向他的家人或律师承认他就是深喉这一点都拿不大准。在那天上午《名利场》给我们打了个电话之前,我始终很有把握地认为这个秘密会给一直保守到费尔特去世以后。伍德沃德也这么认为。我们曾为自己把深喉的身份隐瞒了三十多年而自鸣得意,但却忘了新闻工作的一条最基本的准则:记者可能以为他们掌握了新闻报道的题材,但新闻报道题材却总支配着记者的行动,或者正如我给伍德沃德《秘密的人》所写的后记中所说,新闻报道的题材应该支配着记者的行动。
以前也有其他许多有关深喉的确切身份的颇有根据的推测和断言——有的人把目标集中在费尔特身上,其他人则把目标集中在尼克松政府的官员身上,从亨利•基辛格到帕特里克•布坎南,从伦纳德•加门特到威廉•伦奎斯特。面对《名利场》的报道,我们仍然以为可以就像面对上述这些的揣测和断言那样做出反应。我们一直对为什么我们只有等到有关人士去世后才能揭密怀有深刻的信念。这涉及新闻工作的一个最基本的原则:也就是就算在有入狱威胁的情况下,也决不泄露一个秘密的提供消息的人士的身份。
当我们的电话线上开始充满了媒体打来的电话,表现出对《邮报》的一种狂热时,我们认定这仍应该继续是我们所持有的立场。
我们仍然希望,在未经我们证实的情况下,没有什么信誉卓著的新闻机构会把这条最新消息当真。鉴于几十年来,别的人经常说出有关深喉的传闻,如果我们保持坚定,这一次也一定会过去。
尽管我是《名利场》的撰稿编辑,但跟伍德沃德一样,我完全没有觉察这份杂志对深喉这项计划差不多已从事了两年的准备。在共有八页的那篇文章里,只有一处直接引用了费尔特的话语:“我就是被他们称作深喉的那个家伙。”奥康纳在提到“费尔特的健康和智力衰退的时候”承认费尔特的记忆力已经很差。
伍德沃德给布拉德利打了个电话。他也收到了转发给他的那篇报道。
“他们查清楚了!”他说,口气始终像个主编,他目前八十三岁了,几乎仍然没有脱离他年富力强时在新闻编辑室中所采用的那种策略。他仍然把许多个周末的时间用于清除他在马里兰州波托克河畔的乡间庄园中的灌木。他并没有失去他那干净整洁的模样,也没有失去多少体力或者那种大摇大摆的样子。他远比伍德沃德和我更乐意承认这件事的内幕消息。他坚持认为律师和家人的愿望就完全足以解除我们对费尔特所作的承诺。在我和伍德沃德看来,布拉德利对于最终可以说出全部实情的前景显然相当兴奋——太兴奋了。
布拉德利似乎是说,不管怎样,费尔特已经表示同意,鉴于我们对费尔特健康的了解以及《名利场》的相当有保留的断言,我们觉得这种看法不大可能。
伍德沃德完全凭着他和布拉德利的密切友谊,对他们经历水门事件时所结下的友谊纽带施加了少有的压力。他在电话上争辩说我们唯一体面的行为就是保持沉默。他要维护名誉的明确表示和祈求似乎叫布拉德利感到十分意外。
伍德沃德请布拉德利在电话上稍等片刻,接着他就跑到一个档案柜前,从里面抽出三年前他撰写的有关他和深喉关系的一部书稿。撰写这部书稿部分也是布拉德利的主意。他建议伍德沃德记录下一些事实,以备在深喉去世或者万一伍德沃德先遭到什么不测后发表。一旦深喉去世,就可以出版一本说出当时所有实情的书籍,而《邮报》也可以选载书中的某些章节——用的就是鲍勃三十多年来为他撰写的书籍(包括我们一起撰写的《总统班底》和《最后的日子》两书)在报上所作的同样安排。
从书稿的笔记中,伍德沃德援引了三年以前布拉德利自己所说的话,当时布拉德利看了有关费尔特记忆衰退的叙述,就提出一个假想的问题:“对于一个已经变得不是你所认识并向其作出保证的人,你还应该对他守约吗?”伍德沃德提醒布拉德利当时自己对他的这个问题所作的回答:“当然应该守约!”鉴于费尔特的头脑衰退,无法确定他的真实愿望。目前他的精神状况显然要比伍德沃德上次在2000年拜访他的时候更糟。我们大家必须坚持下去。四处充满了有关这个题目的文章、书籍、以及推断猜测的各种形式,甚至包括大学研究。我们以前也曾见过这种情况。只要我们坚守阵地,《名利场》上的那篇文章就会跟所有其他那些没有结论的搜寻深喉的文章一样被搁置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