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6期
十一种孤独
作者:陈新宇/译
“好,听着,我得去埃迪家拿他借给我的旅行包,所以我可能会这样:先去他那里,接着回家吃饭,然后大概八点半或九点去你那里。行吗?”
“好啊,”她说。“到时见,亲爱的。”她叫他“亲爱的”没有多久,在决定要嫁给他后才开始这样称呼他,这个词听上去还那么陌生。当她清理桌上的一堆文具时(她实在无事可做),一阵常见的痛苦袭来:她不能嫁给他——她根本不了解他。有时候,她又觉得,她不能嫁给他正是因为太了解他。不管哪种情况,都让她拿不定主意,想当初室友玛莎说的什么都能影响她。
"他真好笑," 玛莎在他们第一次约会后说。“他说‘卫星间。’我不知道真有人会说‘卫星间。’”格蕾丝咯咯笑了,觉得这确实很好笑。那段时间她觉得玛莎事事都对——事实上,当时在《纽约时报》的广告栏中找到玛莎这样的女孩合租,对她来说似乎真是最幸运的了。
但拉尔夫整个夏天都锲而不舍,到秋天时,她开始站在他一边了。“为什么你不喜欢他,玛莎?他真的很好。”
“噢,每个人都很好,格蕾丝,”玛莎用她的学院派腔调说,这种腔调可以让荒唐的事听起来很合理,她正在小心翼翼涂指甲油,这时她抬起头,目光离开涂得很漂亮的手指,“他就是那种有点——有点像条白虫。你懂吗?”
"我不懂这跟他的脸色有什么关系——"
“噢,天啊,你知道我的意思吧,难道你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吗?噢,他的那些朋友,他的埃迪,他的马悌还有他的乔治,以及他们那种小气、穷酸的职员生活,他们那种小气、穷酸的......他们都一个德性,那些人。他们就会说‘咳,你的巨人队怎么样了?’或者‘嗨,你的扬基队呢?’他们全都住在城外很远的桑尼塞德或伍德海文或其他某个脏乱差的地方,母亲们都在壁炉架上摆着些该死的陶瓷小象。”玛莎说完又皱着眉头刷她的指甲去了,明确表示本次谈话结束。
整个秋天和冬天她都很迷茫。有一阵子,她试着只跟玛莎说的那种男人出去约会——那种男人总是用“有趣”这样的字眼,总穿着制服一样的窄肩法兰绒外套;有一阵子,她什么约会也不去。她甚至在事务所圣诞派对上对阿特伍德先生做出那样疯狂的举动。而拉尔夫一直在给她打电话,在她住所附近徘徊,等待她做决定。有一次她带他回了宾夕法尼亚的家(她从不敢想象带玛莎去的情形),见了父母,但直到复活节她才最终屈服。
皇后区的美国退伍军人协会经常组织大型舞会,拉尔夫那帮人常去,那次他们也去了。当乐队奏响《复活节游行》的乐曲时,他紧紧地拥着她,几乎让她动弹不得,还在她耳边轻声哼着旋律。她从来没想到拉尔夫会有这种举动——这么甜蜜温柔——很可能那会儿她并没有决定嫁给他,但至少是从那以后她才开始想这个问题的。那一刻格蕾丝摇曳在他沙哑的哼唱里,歌声穿过她的头发,仿佛就是在那一刻她决定以身相许:
“我是这么幸运
当他们打量着你
我是复活节游行队伍中
最骄傲的人......”
那个晚上,她告诉了玛莎,现在她还清晰地记得玛莎脸上的表情。“噢,格蕾丝,你不是——你一定不是认真的。我是说,我觉得他不过是个笑话——你不会真的说你想——”
“闭嘴!你别说了,玛莎!”她哭了一晚上。到现在她还为这个恨玛莎;即使是现在,她两眼茫然瞪着办公室墙上那一排文件柜时,她有些反感但又担心:玛莎也许是对的。
姑娘们嘻嘻哈哈的笑声朝她袭来,她吃了一惊,看到两个女孩——艾琳和露丝——在打字机那边张着嘴笑,还指了指她。“我们看见你了!”艾琳唱道。“我们看见你了!又出神了,啊,格蕾丝?”露丝还滑稽地模仿她出神的样子,挺起平平的胸部,眨眨眼,她们笑得前仰后合。
格蕾丝定了定神,重新恢复了单纯、开朗的新娘神态。现在要做的是想想接下来的安排。
明天早上,像她妈妈说的 “大清早的”,她在中央火车站与拉尔夫会合,一起回家。他们大概一点钟能到,父母会在车站接他们。“见到你很高兴,拉尔夫!”爸爸会说,而妈妈可能会吻他。温馨而舒适的家庭气氛笼罩住她:他们不会叫他白虫;他们压根不会知道什么普林斯顿的男人、“有意思”的男人、玛莎神气活现说的任何其他类型的男人。爸爸可能会叫上拉尔夫出去喝啤酒,带拉尔夫参观他工作的造纸厂(而至少拉尔夫也不会瞧不起在造纸厂上班的人),晚上,拉尔夫的家人和朋友会从纽约赶过来。
晚上她会有时间跟妈妈好好聊聊,第二天早上,“大清早的”(一想到妈妈淳朴、快乐的脸,格蕾丝眼睛一阵刺痛),他们会穿上结婚礼服。接着去教堂举行仪式,然后是酒宴(爸爸会喝醉吗?穆里尔·克切会因为没有当上伴娘而生气吗?),最后,他们将坐火车去亚特兰大,住酒店。但从酒店开始,她就不能再做什么计划了。门在她背后关上,只留下一片狂野、奇异的寂静,全世界除了拉尔夫没有别人能为她指路了。
“好了,格蕾丝,”阿特伍德先生说,“我希望你永远幸福。”他站在她桌旁,已戴上帽子,穿好衣服,周围整理桌椅的声音说明五点钟了。
“谢谢你,阿特伍德先生。”她站起来,突然姑娘们全都围过来,她们争着向她道别。
“祝你好运,格蕾丝。”
“给我们寄张卡片,啊,格蕾丝?从亚特兰大哦。”
“再见,格蕾丝。”
“晚安,格蕾丝,听着:万事如意。”
最后,格蕾丝终于摆脱了她们,出了电梯,出了大厦,穿过人群,急急赶往地铁。
回到家,玛莎站在厨房门口,穿着一套素雅的新衣服,看上去很苗条。
“嗨,格蕾丝。我打赌她们今天几乎生吞了你,是不是?”
“噢,还好,”格蕾丝说。“每个人都——非常好。”她坐下来,筋疲力尽,把花、包起来的果盘扔在桌上。接着,她发现整个房间打扫擦拭过了,厨房里正做着饭。“唷,一切都好极了,”她叫道。“你为什么这样做?”
“噢,好了。我要早点回家,”玛莎说。她笑了,格蕾丝很少看到她像今天这般腼腆。“我只是想在拉尔夫过来时,让房间看上去像样点。”
“哦,”格蕾丝说,“你真是太好了。”
玛莎现在的样子有点让人吃惊:她看上去很不好意思,手上转动着一把油腻腻的锅铲,小心翼翼地与她的新衣服保持一定距离,还仔细盯着它看,好像有什么话,欲说还休的样子。“你看,格蕾丝,”她开口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能参加你的婚礼,对吧?”
“噢,当然。”格蕾丝说,实际上她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似乎是她得赶在哥哥参军之前,去哈佛见他一面,但打一开始听上去就像个谎言。
“我只是讨厌你觉得我——嗯,不管怎样,我很高兴你明白我为什么去不了。另外一件我想说的事更重要。”
“什么?”
“嗯,我对以前说拉尔夫的那些坏话感到很抱歉。我没有权利那样对你说话。他是个十分可爱的小伙子,我——嗯,我很抱歉,就这些。”
格蕾丝心中涌上一阵感激与欣慰,想掩饰都掩饰不住,她说,“喔,没什么,玛莎,我——”
“肉排烧糊了!”玛莎返身冲回厨房。“还好,”她叫道。“还可以吃。”当她出来摆好饭菜时,她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静。“我得赶快吃,吃完就得跑。”她们坐下时她说。“我的火车四十分钟后开。”
“我以为你明天才走。”
“嗯,原打算明天的,”玛莎说,“但我决定今晚就走。因为你看,格蕾丝,还有件事——如果你能再接受一个道歉——我感到抱歉的是我从没给你和拉尔夫单独相处的机会。因此,今天晚上我打算消失。”她犹豫着说。“就把这当作我的结婚礼物吧,好吗?”她笑了,这次并不是害羞的笑,而是笑得更符合她的本性——眼睛在饱含深意的一眨之后微妙地移开了。格蕾丝在经历了怀疑、迷惑、敬畏,实际模仿种种阶段后,很久以前就将这种微笑与“老于世故”这个词联系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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