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6期

无法确认的谋杀

作者:李久实




  
  段家的三间大瓦房很快就建成了。虽然房子靠近山脚,位置略偏了些,但由于是小灵村第一户砖瓦房,便也显得格外抢眼。
  放过鞭炮,吃过饺子,再摆上八盘八碗的宴席,吹吹打打声中,胡萍正式过门做了老段家的媳妇。等事儿办完了,段老蔫的爹拎着两包点心、两瓶烧酒对儿子说:“人情大过天,要是没有人家高队长,咱不可能把事情办得那么利落,这情咱得记着。”
  胡萍说:“爹说得对,咱不能让人戳咱的脊梁骨。”段老蔫本不想去,但新媳妇说了这样的话,他也只好顺着她来。告别老爹,小两口一前一后地朝高焕灵家走去。
  此刻,高焕灵正躺在被窝里眯缝着眼睛想心事,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狗叫,接着便是老婆粗门大嗓的声音。高焕灵急忙钻出被窝,还没等他把裤子穿好,门帘就被撩开了。胡萍笑吟吟地走了进来,把带来的东西放到炕桌上,说:“俺爹叫俺们来看看高队长。要是没有高队长帮忙,那房子还不得盖到猴年马月呢!”
  高焕灵站在炕上,两手紧紧拽住裤腰,朝外面大喊道:“那谁,你把我的裤腰带塞哪去了?”
  “咯咯咯……”胡萍被高焕灵的窘态逗笑了,这笑声挠得高焕灵心头痒痒的。他红着脸向胡萍解释道:“这个死娘们儿,要多气人有多气人。怕我再出去给别人办事,居然把裤腰带给藏起来了。你说乡里乡亲的,咱能不给办吗?咦,你家老蔫呢?怎么没来?”
  段老蔫没进屋,他站在院子里踢着腿逗狗玩呢。胡萍朝高焕灵抛了个媚眼,转身出屋把段老蔫拽了进来,埋怨道:“到了高大哥这里,你还外道什么?我不是说了吗,他可是我的娘家哥哥,以后可不许你欺负我。”说完,捂着嘴又咯咯笑了起来,“高大哥,我这么说没错吧?”
  高焕灵心里甜甜的,拍着段老蔫的肩膀开起了玩笑:“怎么着?兄弟,我帮你还帮出仇人来了?瞧你这副蔫巴样。过来,陪哥整两盅。”然后朝外屋喊道:“那谁,你去菜园子薅(拔)几根小葱,摘几根黄瓜,再到鸡窝里掏几个鸡蛋来!”说完,朝胡萍挤了挤眼睛,笑道:“这死娘们儿还不如一只鸡呢,这么多年才下一个蛋……”
  古灵芝听见高焕灵当着外人的面骂她,心里很不高兴,“咚”地一声把菜盘子戳到炕桌上,噘着嘴嚷嚷道:“来就来吧,还喝哪门子酒啊?喝起来就没完,我明天还得抓那个来忙活的人呢!”说完还嫌不够,接着骂道,“别以为别人的娘们都是傻逼,等着瞧,我早晚得抓住那混蛋。让我吃哑巴亏,没门!”
  高焕灵阴沉着脸喝道:“瞎嚷嚷什么,还不滚出去!”
  古灵芝委屈得不行,泪水在眼眶里不停地转,她红着眼回嘴道:“你什么玩意儿啊,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人家要不吃亏能说这事吗?”说着,转身拐进了西屋。
  高焕灵气得咬了咬牙,伸手拽过胡萍带来的酒瓶,张开嘴咬开瓶盖子,咕咚、咕咚地倒了三碗酒,说道:“甭听那娘们瞎嚷嚷,咱们喝,喝到天亮!”
  一碗酒下肚,高焕灵的兴致高了起来,说:“我给你们讲个笑话吧,我听来的,好玩着呢——”话还没讲完,他自己先乐了起来。胡萍扯了扯他的衣服道:“乐啥呢?快说呀!”“好,好,听着啊——”高焕灵止住笑,正色道:“前些日子有个村请了一个女知青讲课。那女知青说,‘一天就是一日,一日就是一天。’有个老头接过话茬说,‘这一天一日还能做到,可一日就是一天,有点难。’”高焕灵说完,哈哈大笑起来。胡萍的脸“腾”地烧起了红云,伸手在高焕灵胸前轻轻捣了一拳,嗔道:“大哥也没点样,啥话都吣(谩骂)。”说着,也呵呵笑了起来。
  段老蔫不胜酒力,三碗酒下肚,便醉倒在炕上。高焕灵红红的眼睛盯着胡萍,喘着粗气,一仰脖子,把一碗酒倒进了喉咙里。
  胡萍伸手拽了一把躺在炕上昏睡的段老蔫,一丝委屈涌上心头,噙着泪埋怨道:“我怎么嫁了这么个汉子,干啥啥不行,连话都说不到一起,这日子还咋往下过呀!”
  高焕灵脸色愈发潮红,伸脚下得炕来,将段老蔫驮到背上,喘了口粗气对胡萍说道:“我送你们回家吧……”
  安置好段老蔫,胡萍将高焕灵送到门外,还没等他醒过神来,就把自己送到了他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高焕灵紧紧抱着胡萍,语速急促地说道:“你是我的,早晚都是我的!”
  沉浸在情绪中的两人没有料到,他们的谈话一字不漏地装进了段老蔫的耳朵。在高焕灵家,醉倒不过是段老蔫以退为进的计策,待他二人走出屋门,他便如夜猫般飞快地跳下炕来,伏在门后细观二人动静。见到此情景,不禁心中大骇。
  一阵软语温存后,胡萍附在高焕灵耳边如此这般地交待了一番,高焕灵点头称是,然后轻手轻脚地挪出了门。胡萍送走高焕灵,转身朝屋里走来,段老蔫急忙缩回头,却听得“哗啦”一声——
  
  古灵芝找来一根长长的木棍,把胡萍的内裤挂在了村口大树上
  
  原来,胡萍仓皇中碰倒了横在门后的扁担,她吓了一跳,轻轻弯下腰拾起扁担,回身掩上了房门。段老蔫侧身躺在炕上,嘴里发出均匀的鼾声。胡萍伸手悄悄推了推段老蔫,没反应,她又叹了口气,转身躺下,眼睛却瞪得大大的,盯着漆黑的房梁。
  高焕灵回到家,古灵芝还没睡,她没忘自己的诺言,正一丝不挂地等着高焕灵。高焕灵没理她,胡乱洗了把脸就躺了下来,满脑子想的都是刚才胡萍对他说过的话。高焕灵暗想,胡萍不愧是识文断字的人,心思不知比自己那蠢婆娘缜密多少倍。
  原来,胡萍要高焕灵让段老蔫当村里的会计。段老蔫虽说体力活上不如人意,但脑子好使,算术极准。每年年底队里分红,他都会一声不吭地站在村里那个老眼昏花的会计身后,看人家一边舔着手指一边拨拉算盘。往往未等老会计把算盘拨拉完,他就宣布了结果,因此还在村里混了个“小诸葛”的名头。若有哪家的孩子不会做算术题,只要问他,没有解决不了的。
  胡萍说,段老蔫担任了会计职务之后,就能有机会外出,这样他俩就方便了。
  没几日,高焕灵就召开生产队大会,郑重宣布由段老蔫担任小队会计,算是半脱产干部。段老蔫知道这半脱产干部的身份是胡萍争来的,对那天晚上的事也就不再计较,只是从此对二人多长了一个心眼。段老蔫自当了干部,蔫巴性格开始有了转变,时常在人前也吆五喝六,大摆会计派头。
  胡萍见段老蔫抖擞精神走马上任,心中欢喜万分,心想,搞不好这人还是个可造之材。于是和他商量,说咱们的日子过得太紧巴,莫若找高队长偷偷批一块自留地。前些日子上山,她相中了一块地,有一亩大小,那地的土壤非常好,周围是高大的林木,要是种庄稼准能有个好收成。谁知段老蔫斥道:“你那是胡吣!村里人哪个不上山砍柴呀?天长日久必定会被人知晓,再说与俺这半脱产干部的身份也不符。”胡萍摇头叹了口气,说:“你那心眼都长裤裆里去了,咱们今晚就把高大哥请来,让他封山,别人不就上不去了吗?你现在是半脱产干部,闲着也是闲着,弄块地来给你种,不是能贴补一下家用么?”段老蔫把头摇成了拨浪鼓,“那块地可远着呢,我这身子骨扛不了这么重的活。再说,现在正割资本主义尾巴呢,你想让我脑袋上顶一顶烟囱帽子啊?”胡萍不再说话,只是吧嗒吧嗒地往下掉眼泪,埋怨自己嫁了一个前怕狼后怕虎的孬汉,一辈子都得跟着受穷。段老蔫一时无计,只好硬着头皮把事情应承下来,但他又转了转眼珠子,说:“我答应可以,但有个条件,你队里那些活我来干,自留地里的活你去,我不沾边。谁要是拿这说事儿,我也好给你撑腰。”胡萍一听,方破涕为笑。
  高焕灵想都没想就“执行”了胡萍的命令。没出半天的工夫,封山育林的告示就贴满了全村。蒙在鼓里的公社干部对小灵村的这一举措给予了高度评价,并对高焕灵进行了口头表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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