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6期
无法确认的谋杀
作者:李久实
胡萍回到家中,老娘已经严阵以待,见她泪眼婆娑地进屋,便骂道:“那人都死了你还惦记什么呀?你个死妮子,好好的日子一点都不知道珍惜。你到大街上看看去,有哪个男人能比得上姑爷,要学问有学问,要孝顺有孝顺,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我看都是姑爷把你惯坏了。我告诉你,再不好好过日子小心我打折你的腿!”
胡萍一声不吭,由着老娘破口大骂。她有许多委屈想和老娘说,她想告诉老娘她应该嫁给高焕灵,可高焕灵死了,被段老蔫整死了,她现在没有精神支柱了,根本就不想活了。等老娘骂完了,她“扑通”一声给段老蔫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抹了一把眼泪,冷静地说道:“既然娘都知道了,我也没啥可说的。是我对不起你,我这辈子给你当牛做马我乐意,但有一件事你必须答应我。”
段老蔫忙从炕上跳下来,扶起胡萍道:“你看你,两口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说吧,我答应你。”
胡萍甩开段老蔫的手,说道:“我说完了你再答应,省得日后后悔。我要你把高焕灵的儿子当干儿子,供他上学把他养大!”
段老蔫心里哆嗦了一下,他万万没想到胡萍会提出如此刁蛮的要求来,养虎为患的道理他懂,但碍着丈母娘,他还是冷静下来,说道:“你要是不说这事,我还要跟你商量呢,什么干儿子呀,那就是咱们的儿子,亲养的!行了,这事我答应。如果古灵芝那头没意见,赶明儿咱们找个中人,立个文书,把事情办了。”转过头又对丈母娘说:“那孩子确实可怜。”
胡萍听罢,猛然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说道:“老蔫,我一辈子都不会反悔,你的大恩大德我记住了!”说罢,站起来身来,手脚麻利地给段老蔫满满地斟了一杯酒,对段老蔫说:“我会报答你的。”
段老蔫哈哈大笑起来,对丈母娘说:“娘,您看,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让她这么一搅和就跟天翻地覆似的。”
农历腊月二十三,是祭灶的日子。按照当地的风俗习惯,这天过小年,家家户户都要包饺子以示庆祝。段老蔫说:“咱们今天多包点,再弄几个菜,把古灵芝娘儿俩也叫过来,再把老卢头也喊来,让他当个中人,立个文书,咱们把那件事情办了。”
一家人从早起开始忙活,快到晌午时才基本就绪。段老蔫上炕把褥子铺好,让丈母娘先躺下休息一会儿,然后把胡萍拉到外屋,嘱咐道:“老太太年纪大了,刚才累得够呛,让她歇会儿,你就别进去打扰她了。”说着,伸手带上了门。胡萍感激地点点头,冲段老蔫妩媚地笑了笑。段老蔫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进屋对已经躺在炕上丈母娘说:“您先歇着,我去挑水,再去找他们。”
段老蔫很快就把水挑了回来,左一下右一下,把两桶水倒进了头号大水缸里,又转身去挑。农村吃水比较困难,家家户户用的都是最大号的水缸。胡萍个子矮,如果缸里的水太少,她就得把胯骨卡在缸沿上,把身子探到水缸里才能舀到水。段老蔫把第二担水挑进来倒在水缸里后,那水还没到一少半,他往里看了看,煞有介事地对胡萍说:“你过来看看,这里面有什么?”胡萍走过来,使劲猫着腰,趴在缸沿上往下看,疑惑道:“什么也没有啊,不是挺……”话还没说完,段老蔫左手按住她的脑袋,右手把她的屁股掀起来,一个大头朝下就把她掼了下去。胡萍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水,两只脚使劲蹬了几下,就不动了。
段老蔫做完这些事儿,心里好一阵畅快,感觉就像排除了埋在身边的一颗定时炸弹一样,他朝屋里喊道:“娘,您歇着,他们一会儿就来。”等丈母娘在屋里“嗯哪”了一声之后,段老蔫挑着水桶走了出去。
段老蔫来到老卢头家,把胡萍要认高焕灵的孩子当儿子的事情详细和老卢头叙述了一遍,说想请老卢头当中人,话刚说到一半,老卢头的儿子走进院子,老卢头吩咐道:“我和你叔说点事,你去把水给送回去。”见儿子挑着水桶走了,老卢头竖起大拇指,对段老蔫说道:“老蔫,我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没佩服过谁,你是第一个。没说的,我应了。”两人又在一起商量了具体事宜,正讨论着,老卢头的儿子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叔,大事不好了,婶子她、她、她掉到缸里淹死了。”
段老蔫大叫一声“我的妈呀”,站起身就往家里跑,卢家父子跟在后面,赶到段家时,只见胡萍两脚朝上倒栽在水缸里。老卢头抄起立在水缸边的铁镐,对着水缸一阵狠砸,等他们扒出胡萍,她早已气绝身亡。段老蔫“哇”地大哭起来,哭声吵醒了丈母娘,她踮着脚下地,见女儿湿淋淋地躺在地上,也大哭起来,骂道:“你这个败家的丫头,我不就是骂了你几句吗,也不至于去寻短见呀……”骂完,一头栽到了地上。
我真的杀人了,你们要是不把我枪毙了,就得管我吃喝
灵山大槐树下,一群年轻后生围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聚精会神地听老者讲故事。老者见天色已晚,对众人说道:“后面的事情不说也罢,时候已经不早了,该回家吃饭了。”说着,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就要离开。
那些后生正听得入迷,不舍地拉住老者问道,那段老蔫就没被判刑吗?对了,高焕灵的孩子后来怎样了,段老蔫收没收他当儿子?
老者嘿嘿一笑,还未等回答,从城里打工回来的喜子“腾”地站起身来,揶揄道:“他胡编的故事你们也信?”
老者白了喜子一眼,冷笑道:“别看你在城里混了几年,你没见过的事情多着呢!”说完,一瘸一拐地下山去了。
望着老人的背影,有人突发奇想:“段老蔫也是跛脚,他会不会就是那家伙啊?”众人似有所悟,争论了一会儿,马上否定道:“不可能,这老爷子不姓段。”
众人一时找不到答案,只得悻悻离去。回到村里,仍是按捺不住好奇,吃过饭后又集中到一处,继续谈论老者给他们留下的悬念。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咱们在这里瞎猜有什么用啊,还不如上老爷子家去问问呢。反正他也是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众人觉得有理,便叫上喜子,一起往老者的住处走去。
老者家里乱糟糟的,众人进了门,见老者已经躺在炕上,就问道:“您老还没吃饭吧?”老者点点头,笑了。众人见状,担水的担水,烧火的烧火,有的则跑回家拿来酒菜饭食,待老者酒足饭饱之后,便围坐在老者身边,问那故事的结尾。
老者用手背抹了抹嘴巴,叹道:“这件事情过去快三十年了,说出来也让你们开开眼,但你们可得坐好了,别吓趴下。”后生们被吊足了胃口,岂肯善罢甘休?纷纷催促道:“您就快讲吧!”老者说道:“咱们村虽然姓氏较多,但惟独没有姓高的和姓段的,所以我下午说的你们都不相信。现在我就告诉你们,那高焕灵其实就是喜子他爷爷,那段老蔫是谁?实不相瞒,就是在下。”
众人当即就被惊得目瞪口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唯有喜子,他没想到这件事情居然会和自己有瓜葛,想想父亲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爹,奶奶现在还犯着痴呆症,霎时就火冒三丈,冲上前去就要和老者拼命,被众人一把抱住。
喜子气愤难耐,回到家中问父亲。对于老者说的事情,他父亲也很惊讶,说道:“你都多大了,用脑子好好想想,这可能吗?”
喜子道:“您告诉我,爷爷是不是吊死的?”
父亲的眼泪淌了下来,静静地点了点头。
喜子追问道:“那老家伙的老婆是不是在水缸里淹死的?”
父亲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喜子,问道:“你怎么知道的?都三十年了,从来没人提这事……”
喜子气得狠狠跺了一下脚,愤怒地说道:“他说的没错,是他先杀了爷爷,然后又杀了他老婆,这人真是狠毒!居然让他隐瞒了三十年,小灵村的人都笨死了。”
父亲阻止道:“你就是脑瓜子好热乎,查无实据的事情你能相信吗?亏你还到城里见了世面的呢。”
喜子眼里噙满了泪水,胸脯一鼓鼓的,狠狠地说道:“背了两条人命还能逍遥法外,难道真没天理了么?”说着,掏出手机拨打了110。
警车很快就来了,听到警车的鸣叫,村里人纷纷走出家门观望,不知村里发生了什么大事。老者被公安人员带了出来,在门口他看到了满脸怒色的喜子,双手抱拳朝喜子拜了拜,然后拄着拐杖上了警车。
在公安局里,老者对于喜子举报的事情供认不讳,并详细描述了当年的情景。公安很快就把材料报上去了,但很快就被退了回来,理由有三:一是此案在三十年前已有定论。高焕灵确系自缢身亡,胡萍是因为自己不慎栽到缸里溺水而死,有某某和某某的证言为凭;二是老者所供认的犯罪过程查无实据;三是已经过去了三十年,早已超过诉讼时效。处理意见是:把人放了。可老者说什么也不愿离开看守所,他对看守说:“我真的杀了人,你们若不枪毙我,就得管我吃喝。你看看我这条腿,就是当年上山修水渠崩坏的,城里人都讲究个工伤什么的,我这也是工伤啊,政府多少也该给我点补贴吧?我现在就一个人,没有收入,回去也是饿死,就住这里吧,我看挺好的。”看守听了就憋不住乐了,“哪有你这样的,没有的事儿也能说得跟真的似的,耽误我们多少工夫啊。”不过,公安人员还是极其负责的,他们联系了相关的部门,按特例给老者申请了低保,然后派专人把老人送回了家。
看着老人慢条斯理地走进院子,干警们笑道:“这老爷子,可真能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