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齐立功这个春节相当别扭,一是柳晓霞过年期间始终不答应齐立功去杂技团幽会,说是亲朋好友串门的太多,不方便,难道亲朋好友要在那里过夜不成,二是初六酒楼一开门就遇到了麻烦。于是他决定请耿爷过来吃年饭。
耿爷就是柳阳“快船帮”的帮主耿天祥,原先是湖上的渔民,因驾船技术高超,逆水行舟如履平地,号称“水上飞”,一九八七年秋天弃船上岸贩卖鱼虾,最初渔民不太知道耿天祥的厉害,不怎么买他的账,有的甚至动手推搡强买强卖的耿天祥,让他这个小混混滚远些,耿天祥骨瘦如柴,哪经得住渔民们的推搡,所以常常是一个趔趄栽倒在鱼腥味很重的地上。他并不反抗,只是嘴里很委屈地说着:“不卖就不卖,何必推我呢?”渔民们在湖上寂寞而辛苦,上岸后脾气都有点怪,他们满脸胡茬,扬起拳头说:“推你,我还要动手打你呢!”许多人围过来看这免费的热闹。耿天祥拍了拍麻木的屁股,走了。但没过多久,柳阳的渔市上就被一种恐怖的气氛笼罩了,有的渔民的船靠岸后夜里被凿了一个大洞,天还没亮船沉到水里了,还有渔民莫名其妙地在岸上买东西和走路时被几个来路不明的人逼到巷子里暴打一顿,挨打的渔民抱着头说:“我们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打我?”打的人下手更狠了:“你他妈的不长记性,为什么打你,回家后一边养伤一边好好想去。”还有一个身板像一堵墙的渔民在夜深人静时被几个人抬到船上卸掉了一只胳膊,事后渔民们一总结,觉得那个瘦鸡一样的鱼贩子“水上飞”很可疑,挨打的都是不卖鱼给他的,断胳膊的是那天当众将“水上飞”推倒在地的,所以就集体到公安局报了案。公安看耿天祥瘦骨伶仃,像是一根枯死的芦苇,就觉得此事很荒唐,耿天祥不可能对别人下手,也没这个胆量。案子最终没破掉。而那几个带头到市公安局报案的渔民深更半夜又遭遇暗算,有的鼻梁骨折,有的半身不遂躺在医院里两个多月。从那以后,柳阳渔市上就再也没人敢说三道四了,耿天祥还是一副骨瘦如柴的形象,脸上是弱不禁风不堪一击的表情,但渔民们见了他心里就发虚,无怨无悔地将鱼虾全都卖给他。由于耿天祥聪明过人且心狠手辣,他很快由一个渔档小贩成了垄断柳阳渔业市场的一霸,手下聚集着一大帮愿意为他杀身成仁的打手,如今每天柳阳城几大渔市一开张,渔民们排着队将鱼虾送到耿天祥手下的渔档,价格多少全由耿爷躺在一处无人知晓的沙发里一个人说了算。
耿天祥没做三年,就成了大老板,此后他再也没有在渔市上出现过。耿天祥住在哪里,究竟从事多少行业,连他手下的“八大金刚”都说不清楚,隐约知道耿天祥在建筑业、长途汽车客运业、娱乐业都有投资和项目,但谁也没在这些现场见过他,更没人敢问他。耿天祥非常迷恋和崇拜当年上海滩的杜月笙,确实他长得也像杜月笙一样清瘦,为了模仿杜月笙的气质,如今他穿着中式对襟服装,戴了一副平光金边眼镜,住在一处神秘的寓所里练习书法和绘画,据说还有美术学院名师的指点。
齐立功请耿天祥带着他的“八大金刚”一起来天德酒楼吃年饭。
酒过三巡之后,桌上的弟兄们放开酒量你来我往地拼了个天昏地暗,齐立功喝得脖子上青筋暴跳,耿天祥穿着咖啡色中式真丝面料的棉袄,默默地抽着烟,他以平静而深邃的目光检阅着手下的表情,并判断出他们最近的心情和想法。钱辉早年也是耿天祥手下的一员猛将,以“打不死”而闻名,在跟“黑虎队”的一次火并中,“黑虎队”的一个打手拣起一块砖头,狠命地拍到钱辉的脑袋上,钱辉的脑袋安然无恙,对方打手的手腕却折断了两根筋,耿爷后来发现钱辉在几次执行任务时频频走神,甚至到了出工不出力的地步,于是就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出去独自谋生。钱辉跪在耿天祥的面前,磕了三个头,揣着一笔钱成立了一家建筑公司,如今已是一个响当当的老板了。
喝酒一直喝得酒楼里人去楼空,太阳已经偏到柳阳湖西边去了,这时,耿天祥看着一屋子喝得东倒西歪的“八大金刚”,他轻轻地说了一声:“收杯吧!”八条气粗声响人高马大的汉子像是突然被切断了电源了一样,全都无声无息地坐着不动了,他们端起的酒杯步调一致地放到了桌上。齐立功对“八大金刚”说:“抱歉,各位弟兄,我跟耿爷有点事要汇报,你们先坐一会,喝点茶,我马上就过来。”
服务员给每人泡了一杯“铁观音”,茶上齐了后,齐立功带着耿天祥来到二楼西边自己的办公室。
落座后,齐立功将一封信交给耿天祥:“耿爷,这是敲诈信,一开口就要五万。这个头要是开了,以后就收不了场了。”
敲诈信要齐立功务必在三天内将五万块钱打到一个指定账户上去,不然就要来酒楼投毒,保证让酒楼倒下三五十个客人,办七八个客人的丧事。敲诈者自称是“柳阳革命自卫队”,信中列举了齐立功不法奸商坑蒙拐骗、鱼肉百姓、霸占民女等种种罪行,反正是十恶不赦,罪该万死,比南霸天还要坏一千多倍,这个手段卑鄙的敲诈者似乎对革命不感兴趣,感兴趣的只是五万块钱,这让齐立功非常恼火。
耿天祥抽出信封里打印的敲诈信,目光很草率地扫了一眼,说:“我让老四何斌去办,他是专门负责这一类案子的,明天就没事了,你放心营业好了。没报警吧?”
齐立功给耿天祥递过一支“中华”烟,他凑近耿天祥一丝不苟的脑袋点上火说:“报警会惊动整个酒楼,事闹大了,乱了人心,再说警方也破不了案子,要说报警,我只向你耿爷报警。”
耿天祥对齐立功的话很满意:“我们不能抢警方的饭碗,道上的规矩是跟警方井水不犯河水。”
齐立功塞给耿天祥一个装满了钱的红包,耿天祥一边接了钱,一边嘴里说着:“你这么客气干吗?“
齐立功说:“这是给弟兄们跑腿喝茶的零钱,实在拿不出手。”这拿不出手的零钱是一万元整。
12
齐立言公司没开成,所以他在三里井跟一百多号走街串巷的破烂王是完全一样的,唯一不一样的是他戴了一副塑料框的眼镜,这副眼镜以及眼镜片后面那闪烁跳跃的目光让三里井的破烂王对他产生了许多不怀好意的想象,他们在晚上收工后就着花生米喝火烧刀子酒时边喝边议论,大多数人认为这个新来的破烂王可能脑子出了问题,少数人认为齐立言可能是一个流窜到柳阳的逃犯,杀过人,或者强奸致人死亡,破烂王中读过初中的王根草将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自作聪明地说:“你看他瘦得像根芦柴,还强奸杀人,别人杀他还差不多,依我看,这个人应该是银行里的会计,卷了一大笔巨款逃跑后,躲到这里隐蔽藏身的。”没读过初中的破烂王们都笑了起来:“卷了巨款还用收破烂吗?还不早就搂了女人住进有卫生间和抽水马桶的楼房里去了。再说了,你没听出他就是柳阳本地口音吗?其实就是一个脑子有问题的神经病。”
齐立言收的第一份废品是铝厂宿舍区一个老太太家的一堆过期的旧报纸和几个空酒瓶,齐立言用一杆新买的秤一称,旧报纸十八斤,一斤四毛,共七块二毛钱,酒瓶五分钱一个,六个酒瓶三毛钱。齐立言在递给老太太七块五毛钱时,老太太不干了:“看你这个收破烂的戴个眼镜,装得倒是挺斯文的,你为什么要扣一斤秤?”
齐立言手里拎着秤,像是拎着一个坑蒙拐骗的作案工具,很是委屈,但他做买卖不能赌气,就耐心地解释说:“大妈,你这是我收破烂的第一笔买卖,我这秤是新买的,怎么会有错呢?要不我再称一次。”说着就将捆好的旧报纸又吊起来称了一遍,称星上明确指着十八斤,秤砣还有些下坠,他将秤杆移到老太太的面前:“大妈,你看,十八斤还不到。”
老太太连看都不看:“我不看,十九斤,我称过的。”
老太太那位倒闭铝厂的退休工丈夫一头花白头发,脾气暴躁地冲上前,推了齐立言一把:“快滚,快滚!不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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