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张慧婷在见到齐立言的那一瞬间本能地想关上门,可来不及了,面对这证据确凿的门外汉,她乱了方寸,如同一个小偷在掏口袋时被当场活捉,她心里暗暗叫苦。最近在跟孙玉甫闹别扭,她说再也不想下楼了,这金屋藏娇的窝囊迟早一天要被人发现,坐在沙发上看晚报的孙玉甫目光在报纸右下角的广告上停住了,他说天下雪了,不下楼也好,报纸上有送外卖的,我打一个电话让快餐店送外卖过来。才送到了第三天,竟然送来了齐立言,真是冤家路窄。张慧婷接过齐立言的盒饭,从睡衣口袋里掏出十块钱给齐立言:“不用找了。”
  齐立言没有接钱。十块钱在此刻显然不能结算门内与门外的尴尬,他说:“你不打算让我进去坐一会吗?我已经送完了,讨口水喝不行吗?”
  张慧婷倚着门框,丝毫没有让齐立言进屋的意思,齐立言抖尽一身雪花,脱了旅游鞋,就像进入自家客厅一样,理直气壮地冲进了客厅,张慧婷说:“你怎么不经主人同意,就擅自闯入别人的私宅?”
  齐立言并不理睬王韵玲,他在设施豪华的公寓里东张西望,被雪水湿透了的袜子在地毯上留下许多潮湿的脚印,他看到房间里一张宽大无比的床上有两个并排的枕头,床前放着一双男式棉拖鞋,齐立言明白了一切,他的心里像是被一只毒蜂狠狠地蜇了一下,有一种受伤不见血的疼痛,他把这种疼痛以一种更疼痛的方式表达了出来:“这明明是别人的私宅,怎么是你的私宅呢?这明明是另一个女人的男人,怎么能是你的男人呢?你也是读过几天书的人,起码的礼义廉耻应该是晓得的。”
  中央空调暖风口里吐出源源不断的热风,张慧婷心里却是冷风呼啸,见真相无法掩盖,慌乱中的张慧婷反击说:“你不也跟王韵玲住在一起了吗,有什么权利来指责我?”
  齐立言从客厅茶几上的一堆瓜子壳中拈起一瓣,然后又轻轻地吹了一口气,瓜子壳在空中划出一道柔软的弧线,滑落到地毯上,无声无息,他的目光停留在客厅小吧台上的高脚玻璃杯上,说:“王韵玲跟我是谈恋爱,不是被包养,她正在跟我一起靠劳动吃饭,我们是要结婚的。”然后他掉转头,直视张慧婷:“她怎么跟你能一样呢,她是一个有尊严的女人。”
  张慧婷被齐立言的蔑视和嘲弄激怒了:“你怎么知道我是被包养,你怎么知道我不跟人家结婚?”
  齐立言看到张慧婷气急败坏,心里像是喝了一碗热粥一样温暖:“就算是结婚,那也得光明正大,不能靠挖墙脚、使坏招、乱插足来结婚,那种阴谋诡计的婚姻为人不齿。更何况一般大款都是以玩弄女性为己任的,”齐立言抓起吧台上的半瓶葡萄酒,“他们像是消费这葡萄酒一样消费女人,女人只是他们无聊生活中的一个有趣的消费品。”
  张慧婷说不过齐立言,于是她一不做二不休,刻薄地讥讽说:“我宁愿做二奶,也不愿做你老婆;我宁愿被有钱的大款消费,也不愿跟着你这个穷光蛋受罪。”
  这下轮到齐立言恼羞成怒了,快餐店建立起来的自信在这个豪华奢侈的空间里显然是相当脆弱的,他逼视着张慧婷涨红的脸:“告诉你,张慧婷,不出三年,我要让你后悔一辈子!不是今天亲眼所见,我还以为离婚真的冤枉了你。”
  张慧婷站在别人的客厅里,说话总是缺少底气,她不想再跟齐立言纠缠了,就说:“我们都离婚了,你觉得还这样相互伤害有意思吗?”
  齐立言说:“是的,没意思,我自己也觉得无聊。我都忘了喝水了,给口水喝吧!”
  张慧婷拿起一个纸杯,从纯净水机里倒出一杯递给齐立言:“喝完了这杯水,你该走了!”
  齐立言喝完了水,说了声谢谢,出门前,他对张慧婷说:“我最近生意太好,人也太忙,小慧的学费放在老爷子那里,烦请你到时候去拿一下。小慧上中学我就会把她送到国外去读书,所有费用全由我一个人出,不要你掏一分。”
  齐立言走了,张慧婷关上门有气无力地倒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就像是被齐立言抽去了筋骨一样,眼前的空间就如同一个温暖而豪华的坟墓。晚上,孙玉甫过来了,张慧婷在齐立言冷嘲热讽的语言阴影下很应付地跟他做了一次爱,那是一种做妓女的感觉,糟糕透了。她的头顶上悬着一块诱饵,看得见,却始终够不着,争吵无济于事,她就默默地流泪。孙玉甫搂着张慧婷,抚摸着她又黑又亮的长发,安慰她说:“我跟林珊虽然每天都住在一起,但从不做爱,总有一天,她会再次提出离婚的。”张慧婷不信他的鬼话,她看着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抹着眼泪说:“玉甫,你手摸着心口说实话,你是不是把我当二奶包养的?要是这样的话,我会一个人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悄悄自杀,我保证,绝不连累你。”
  孙玉甫被张慧婷绝望的质疑逼进了死角,他将张慧婷进一步揽进怀里:“为了爱你,我连性命都愿意放弃,包养花的是钱,而我付出的是感情甚至性命,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你聪明漂亮、善解人意、通情达理,这跟林珊的胡搅蛮缠、君临天下、指手画脚是完全不一样的。”
  “你不要把我跟你老婆进行比较,我就是我!”这样的话张慧婷听得太多,耳朵都长茧子了,她推开孙玉甫,气愤过度使她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孙玉甫叹了一口气,说:“你一个人闷在屋里容易胡思乱想,婚又一时离不掉,过了年,你先到宏盛广场新开的门市部去上班,店就交给你,手下配三个营业员,你当经理。月薪八百,靠劳动吃饭,省得你说包养这类难听的话。你看怎么样?”
  张慧婷说:“你这是金蝉脱壳,对吧?”
  孙玉甫说:“你怎么比一个诗人还要敏感,我这不是让你调整心态嘛!”
  张慧婷说:“我的心态调整好了,你就可以轻松脱身了。”
  孙玉甫不说话了,他望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雪,感觉到自己像雪花一样飘浮在空中,落地的方向和位置疑点重重。
  
  街巷里零星的鞭炮声和空气中隐约的火药香味提醒齐立言快过年了,等到齐立言在二子的澡堂子里洗完澡出来看到荷叶街两边摆满了卖春联、鞭炮、烟酒的地摊时,已是腊月二十三了,是送灶王爷上天的日子,他回到父亲的老屋里见厨房的锅灶台上方贴着“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的老式对子。跟老爷子寒暄了几句后,老爷子切入正题:“今年除夕的团圆饭你二哥说到他家里去吃,你大哥说摆在天德楼,我的意思是天德楼今年订年夜饭的很多,不如就去你二哥家。”齐立言说:“今年的年夜饭由我来安排,这么多年,都是我吃他们,快餐店生意出人意料地好,年夜饭就摆在快餐店,我让小岳年二十九做好菜,三十晚上就我们一家在店里团圆,反正我的店年三十又不用对外营业。爸,我都不敢对你说,这个月的净利润第一次突破了一万。”
  在跟齐立言确定年夜饭摆在快餐店的当天下午,老爷子就跑到酒楼找到了齐立功,齐立德正好过来结算当月速冻食品厂的货款,老爷子将两人一起召到齐立功的办公室,高调宣布了年夜饭由齐立言在光复快餐店安排:“立言快餐店开了不到四个月,赚了三万多,由他安排,理所当然,这么多年,都是他吃你们的,这次该吃他一回了。”
  齐立德当场表示同意,齐立功却无动于衷,他对老爷子说:“爸,你听老三瞎吹,他说能把汽车造出来呢,有谁信?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的。一个小吃部,三四个月能赚三四万,大话把天都顶破了。他办年夜饭我不去,让他省两个钱娶老婆吧!”
  老爷子知道齐立功对齐立言联合王韵玲一起出逃一时难以消气,就宽慰他说:“立功,你是老大,肚量要大一些,他能挣钱,能办得起年夜饭,这不是好事嘛。事情已经过去了,不必过于计较,你不让立言用‘天德’招牌,他就不用了,这也很难得。我还是一句老话,你们弟兄之间不团结,我们齐家就是富可敌国,那也是让人小瞧、贻笑天下的。”
  齐立功无法听进老爷子高蹈而虚悬的大道理,他觉得走进老三的快餐店,自己就是快餐店的老板,而不是大酒楼的老总,而且齐立言做事太绝,于是就说:“爸,这么跟你说吧,我到小吃部里吃年夜饭,是不吉利的,这跟站在马路边吃小摊上的盒饭有什么区别,你得为我想想,我这酒楼老总,总得过年的时候讨个好兆头吧。年夜饭要么在酒楼,要么在立德家,街头小吃部我是肯定不能去的。”这个理由似乎能站住脚,这么一个显赫的家族,躲在一个街边摆满了小饭桌的店里吃团圆饭确实有点说不过去,而且老爷子忽然想起来了,店里没有一张大的团圆桌,他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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