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黄福顺走后,张慧婷一个人倚着门框哭了起来。她的酸楚和屈辱无处可说,无人可说,她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会被自己的眼泪活活地淹死。
这天上午,张慧婷跟房东结清了最后一笔房租后,就用电饭锅熬稀饭,她一年来的饮食几乎全都由这口电饭锅安排的,那是一些单调乏味的饮食,一些近乎于残忍的饮食,重复的饮食和重复的日子让她几近崩溃。一个女人的力量是战胜不了一口电饭锅的,她常常这样呆想着。把米和水放到电饭锅里后,按下电源,熬粥的灯就亮了,她在门前的那把塑料椅子上坐下来,想象着几天后店门关了后如何跟黄福顺结清账,存折里的钱肯定不够了,她想先跟表妹王韵玲借一些钱,然后拉着王韵玲跟她一起去扬子江批发市场结账,从此跟那个一口牙齿极其糟糕的男人老死不再往来。她还没有完全想清楚这些问题时,店里进来了两个陌生男人。
一个身材清瘦,脸上有一块月牙形的刀疤,一个结实粗壮,灰紫的嘴唇上方蓄了一圈又硬又密的胡茬,他们进店的姿势仓促而野蛮,刀疤男人肮脏的皮鞋碰翻了放在门边上的一只纸板箱。
刀疤男人冷酷的目光在店里扫了一个来回,问:“你叫张慧婷?”
胡茬男人不耐烦地说:“门头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吗,这还用问?”
两个男人对货架上的服装熟视无睹,他们表情残酷地注视着张慧婷,刀疤男人从嘴里吐出一圈烟雾冷冷地说着:“确实是个美人坯子,怪不得黄老板说他做梦都想着那事呢。”
张慧婷听了心里一惊,她已经预感到这是黄福顺派来的人,至于来干什么,她一时还拿不准。胡茬男人白了刀疤同伙一眼,对张慧婷说:“张小姐,你跟我们走一趟!”
张慧婷说:“往哪儿走?”
刀疤男人说:“到黄老板那里去,黄老板有事要跟你谈。”
张慧婷说:“黄老板又不是不认识我,让你们来干什么?你们是什么人?”
刀疤男人说:“黄老板说你赖账,我们是帮黄老板讨账的。”
张慧婷鼓起勇气说:“我不去,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还敢绑架不成?”
胡茬坚硬的男人扬起那颗蛮横的脑袋,将嘴里的半截香烟狠狠地吐到地上,惹得几个不明真相的蚂蚁围了上去,可能烟火太呛,刚围拢来的蚂蚁又一哄而散。胡茬男人说:“张小姐,你要是不乖乖地跟我们走,可别怪我哥俩下手不温柔。”他一边说,一边将手指关节扳得格格直响。
外面停着一辆红色的出租车,这是他们租来的车。刀疤男人望了一眼外面的出租车说:“四哥,别跟他啰嗦了,塞到车里带走不就行了。”
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的张慧婷此时反而平静了下来,她对两个陌生男人说:“既然是还债,又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事,去就去一趟。我先去一趟厕所,马上就回来,你们在店里坐一会儿。”
刀疤男人堵住她的去路:“你要是溜了,我们不就白跑一趟了?”
张慧婷说:“我的店都在你们手里,怎么会溜了呢?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的。”
胡子男人冷冷地说了一句:“让她去吧!”
张慧婷气喘吁吁地跑到公用电话亭,抓起电话时,突然没了主意,报警有什么用呢,他们说是来要账的,你说绑架,人家既没带刀子,又没带绳子,到时候反而有报假案嫌疑,那又能告诉谁呢,告诉父母还是王韵玲,他们听到后不还是向警方报案。后面又来了一个打电话的小伙子,他晃动着腿提醒张慧婷快点打电话,情急之下,张慧婷立即拨通了孙玉甫的大哥大:“玉甫,你快来,马上就来,我遇到坏人绑架了。”
孙玉甫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抓着大哥大给刘文打电话:“刘哥,你马上赶到海棠街双语幼儿园对面来,我的朋友出事了,枪里装上子弹!”这位曾在丽都宾馆活捉孙玉甫的市公安局巡防支队三大队副大队长如今已是孙玉甫的铁杆弟兄。
张慧婷磨磨蹭蹭回到小店时,孙玉甫的车距离小店已经不到两百米了,看到那辆黑色帕萨特,张慧婷悬着的心一下子落地了。
两个陌生的男人见张慧婷回来了,站起身说:“走吧!”
这时孙玉甫的车已经停在了店门前,孙玉甫一脸除暴安良匡扶正义的豪气,他挡在两个陌生男人和张慧婷中间,责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有什么话跟我说!”
刀疤男人扬起手中的拳头:“你是他什么人,少管闲事。张小姐欠人家钱,我们找她去结账,你要是想多活几天的话,就滚一边去!省得让老子脏了手。”
孙玉甫怒目圆睁,厉声呵斥道:“你们要是不打算到监狱里看今年春节晚会的话,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胡子男人一言不发,抬手一拳砸在孙玉甫的脸上,孙玉甫感到鼻子里凉飕飕地涌进一股腥甜的味道,鼻梁骨也一下子就变软了,他眼前闪现出一道道闪烁着火光的烈焰,脚站立不稳,晃了几下,没倒下,他抹了一下嘴巴,满嘴都是血,纯棉“鳄鱼”夹克上洒满了鲜血,那条鳄鱼的嘴里也跟着冒出了血。
张慧婷一把抱住孙玉甫,声嘶力竭地对着外面的马路上喊道:“救命呀!救命呀!”
刀疤男人随后就抬起脚,猛地一抬膝盖,狠狠地顶向孙玉甫的肚子,孙玉甫捂着肚子,慢慢地向后倒去,张慧婷抱不动他,两个人一起跌坐在地上,地上一些来不及撤退的蚂蚁死在了他们的屁股下面。
这时屋外警笛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了,两个陌生男人听到警笛声,一个箭步冲到了门外,跳下车的刘文堵住刀疤男人:“怎么了?”
胡茬男人挤过来说:“店里一男一女在打架,都打出血来了,你们赶紧去劝一劝!”
刘文带着警察冲进屋里的时候,两个陌生男人已经坐着出租车消失了。
秋雨连着下了好几天,三里井坑坑洼洼的街道上积了很多水,那些坑洼处的积水散布在路面上像是一个人脸上长了许多麻子。齐立言和二子没出门,阴雨天他们呆在屋里下棋,号称自己给自己放假。猪圈的光线很暗,齐立言就开了灯。他们盘腿坐在床上杀得棋局比天气还要昏暗,二子有些累了,中午喝三两火烧刀子酒,再加上棋技太差,他不想下了,于是就故意走了一步丢车保卒的棋,输了。齐立言推了棋盘说:“你这棋怎么走的,从来都是丢卒保车,哪有丢车保卒的?”二子抹了一把鼻涕,又在自己的裤腿上擦了擦说:“所以我就输了。”
二子倒在湿气很重的床上,嘴里咬着烟,他对着霉烂的屋顶吐出一口烟雾,说:“立言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能相信钱辉的鬼话,三万块钱借给他,两个月后还你六万,这就是丢车保卒的一步棋。你手里的三万块钱是实的,是车,而他骗你说的三万块钱利息是虚的,是卒子。”
齐立言心里有些忐忑,但他不愿意相信钱辉会骗他:“到时候只要他把本钱给我了,我的车不就保住了吗?他在困难的时候我帮他一把,并不是想从他哪里赚钱,他就是多给我三万块,我也不会要的。所以你说的那个卒子是不存在的。”
二子眼睛继续盯着屋顶,屋顶上一个蜘蛛正在结网,他指着蜘蛛网说:“蚊子苍蝇看不到蜘蛛结网,要是看到了,就不会栽进去了。你是栽进了钱辉看不见的那张网里。钱辉是什么人,快船帮出来的,泼皮无赖一个,当初是靠在工地上强行推销砖头砂石发横财的,不买就打,就带一帮人将工地捣毁。这种人跟他在一起喝酒是可以的,但绝对不可以合伙做买卖,更不能借钱给他。”
齐立言为自己的这步棋辩解着:“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钱辉帮过我,还让我到他那里做事,是有恩于我的。这个人是有毛病,但他江湖义气还是讲的,他就是把全世界骗了,也不会骗老同学的。”
二子说:“立言,像你这种眼光,我都不敢跟你干了。现如今行骗就是从身边的亲朋好友下手的,以前是兔子不吃窝边草,现在的兔子是专吃窝边草,搞传销的连娘老子都骗。你想没想过,钱辉就算是贩国外的猪杂碎,那也是走私,是国家不允许的,逮到后没收货物还要坐大牢,更何况他根本就没能力做这笔生意,不信你打他大哥大试试,早关机了。你早点去报案,如果他没跑多远,能抓回来,至少把三万块钱要回来。毕竟收破烂挣点钱不容易。”二子从床上反弹着坐起来,他一脸灾难深重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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