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一段日子过后,齐立功将齐立言叫到自己的那间摆满了假冒古代家具的办公室,他扔了一支烟给齐立言,情绪饱满地说:“王韵玲说你表现不错,很卖力,看来收破烂锻炼了你吃苦耐劳的精神,虽说弄了个土头灰脸的,但能踏实做事,也算是没白干。我跟小王说了,把你的工作调换一下,处理采购部的内务,起早买菜的事由刚招来的小汪顶上去。”齐立言从口袋里掏出火柴先给大哥点上火,然后依照大哥所期待的形象很老实地说:“谢谢大哥!”齐立功站起来拍了拍他松软的肩膀:“你什么时候学会客气了?”这句话看似表扬实为嘲讽,齐立言一脸尴尬。
  王韵玲有些后悔在齐立功面前说齐立言的好话,不是她主动说的,是齐立功问起了齐立言的表现,她才添油加醋地将齐立言隆重地表扬了一番,可对齐立言的奖赏和调换岗位使得王韵玲引火上身,极其被动。
  齐立言不需要起早去菜场买菜,他可以在荷叶街老屋睡到八点半来上班,睡好觉后脸上青黄不接的气色消退了,气色恢复了正常的齐立言负责处理采购回来的野鸡、野兔、野鸭。每个星期王韵玲要去湖滨乡大自然养殖场拉一车活蹦乱跳的野味回来,而这些野鸡、野兔、野鸭全都是人工饲养的,它们无所事事地关在笼子里饱食终日,野外三四年才能长到两三斤,可无需觅食之劳的这些人工野味在吞食了加入大量化学添加剂和激素的食物后,三四个月就可以出笼上市了,它们不仅野性全无,而且高科技饲料改变了肉质,甚至没有家养的鸡鸭鲜美,但经过酒楼厨师们加入味精、花椒、茴香、桂皮、红椒之后,就以正宗的野味端上了餐桌,一伸筷子,见野味瘦脚、小头、肉紧,塞到嘴里一嚼,果然鲜美独特,就大声对宾朋说:“货真价实的柳阳湖野味,野外猎来的,喏,枪子都磕到牙了。”于是吐出嘴里的一粒猎枪霰弹铁砂子,这些铁砂子就如同法庭上确凿的证据证明了野味们在野外的一次狩猎中死于非命。食客们群情高涨,筷子伸向野味残肢断腿的频率由此加快,他们每吃到一粒铁砂子都兴奋无比,并言过其实地说野味就是好吃。家花没有野花香,家禽没有野禽贵,这都是常识了,天德酒楼里野味从前清道光年间就有了,由于食客一直追捧,价格也高得惊人,一盘红烧野鸭六十八块,而一盘红烧家鸭只要十八块钱,高出将近四倍。可这些人工饲养的野味的收购价只有普通家禽的两倍不到,酒楼的暴利的就是这样赚来的。
  齐立言调换岗位的第一天,王韵玲交给他一支长筒猎枪,齐立言愣住了:“你这是干什么,让我去杀人?我可是进过拘留所的人,那里面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王韵玲将他带到酒楼后面紧挨着后堂操作间的一个围起来的狭长的过道里,里面关押着一两百只野鸡、野兔、野鸭,她指着面前一大群神色恐惧的野味们对他说:“将他们统统用猎枪打死。”
  齐立言很疑惑地问道:“你这不是让我当刽子手嘛,为什么不宰杀,而要用枪打?”
  王韵玲说:“两百多只,逐一宰杀太麻烦,而且宰杀放了血后,味道就不鲜美了。”当初齐立功就是这样对她解释的。
  齐立言有些犹豫地说:“这太残忍了,我还是去买菜吧。”
  王韵玲拉下脸说:“你的工种已经调换过了,我是你的上司,这是命令,你必须服从!”
  齐立言在战战兢兢中端起猎枪,手不停地抖动着,王韵玲缓和语气,安慰他说:“别怕,第一次有点紧张在所难免,往后就会像你抽烟一样平常了。”
  齐立言闭起眼睛,食指在扳机处像是断了关节一样失灵了,枪声迟迟没有响起,王韵玲有些沉不住气了,她拍了一把齐立言的胳膊:“还不开枪?”
  齐立言在王韵玲一巴掌的激励和命令下,手指一痉挛,胳膊剧烈地一颤,枪响了,他闻到空气中浓厚的火药香味,接着便有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他睁开眼睛,看到巷子里尸山血海,一些受伤的和没死的野味们惊恐万分地扑棱着翅膀惊叫着挣扎着向上乱飞,可失去了野性的这些禽鸟们已无力起飞,它们很快落到地上,一头栽进同伴们的尸体上,王韵玲将霰弹盒递给齐立言,让他再装上第二筒弹药,齐立言抖着手装上药,他不忍心看到这恐惧的场面持续太久,于是迅速开了第二枪,枪响了,五枪过后,巷道里两百多只野味全都偃旗息鼓了,只有少数几只没有死透的野味在绝望地呻吟着,巷道上空枪烟渐渐散尽,血腥之气却久久不绝,齐立言面对着这场集体屠杀,心里怦怦地跳个不停,他像是杀了人一样全身发抖。
  这时,两个勤杂工抬着大塑料桶进来了,她们表情安详地将野味们的尸体装进桶里,然后抬到后堂用开水浇烫后拔毛剖肚,再冷藏到冰柜里。
  王韵玲对惊魂未定的齐立言笑着说:“为难你了,可这是工作,没办法。”
  齐立言将猎枪交给王韵玲后,情绪有所缓冲,他自嘲地说了一句:“跟日本鬼子的南京大屠杀一样,罄竹难书。”
  齐立言在屠杀野味一个星期后,他从枪烟里嗅出了死亡之外的气息,查看酒楼菜单和价格,上面明白地标着:正宗野味,时令价格。他给后堂大厨丁仁宝塞了一支烟,漫不经心地问道:“丁师傅,野味为什么要用枪打呢?”丁仁宝用牙齿咬住香烟,随口答道:“客人吃不到枪子,就不能算正宗野味,这你都不清楚?”齐立言一下子全明白了。
  齐立功原来在赚黑心钱,这种瞒天过海、以次充好、以假乱真的勾当居然干得那么从容、那么公开,他准备去找大哥齐立功,不干了,辞职!更让他愤怒的是王韵玲助纣为虐,成了这个黑店的帮凶,而且是深得赏识的帮凶。于是他在辞职前要责问王韵玲,你的良知到哪儿去了,你的单纯究竟还要伪装多久?
  这天晚上下班后,齐立言将王韵玲堵在回出租屋途中的一条巷子里。王韵玲半路上突然发现面前冒出了齐立言,她很激动,她以为齐立言终于要对她捅破那层窗户纸了,因为王韵玲以女性直觉早就感觉到齐立言已经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她,这层纸是不该由一个女孩子来捅破的,她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所以她看到齐立言后,有一些羞涩,还有一些忐忑。她期期艾艾地望着站在路灯下的齐立言,声音很温柔地问:“这么冷的天,你在等我?”
  路灯昏沉沉的光像是垂死者的回光返照,有气无力的光落在齐立言的头顶,脸的一半在光线里,一半在阴影中,他冷冷地说:“王经理,你打算还要骗我多久?”
  王韵玲美妙的期待被这句劈空而来的责问撕得粉碎,她感到一股冰凉的风垂直着从头穿到脚,她很吃惊地望着齐立言半阴半阳的脸:“我没欺骗你呀!”
  齐立言目光逼视着王韵玲:“那些人工饲养的野味为什么要枪杀?以次充好的真相你为什么要瞒着我?我大哥弄虚作假,为富不仁,你推波助澜,充当帮凶,最后坑的是谁?是信任酒楼而又被愚弄了的消费者。”
  齐立言连珠炮似的追问让王韵玲毫无招架之功,更无还手之力,她像一个被当场抓获的小偷,在确凿的证据面前低下了体面的头颅。穿过巷子里的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和心情,她不敢正眼看齐立言,声音低低地说:“我春节后要跟你一起去收破烂,你不答应,我有什么办法?”
  齐立言更火了:“我不带你去收破烂,难道就是你欺骗消费者的理由?真没想到你平时那么一本正经的,居然能做出这种事来。”
  王韵玲哭了,她哭诉着自己在酒楼里的遭遇,起初她刚到采购部当经理,就为假冒的野味找过齐立功,齐立功说野味当然是真的,谁敢说伙食吃的好的野味就不是野味了?顾客就是上帝,用枪打是为了满足顾客吃到铁砂子的心理,为了保持野味的鲜美,在这含糊且又似是而非的辩解下,王韵玲只有默认了这一作弊行为。王韵玲之前的采购部经理因为嫌薪水低举报了酒楼里的假烟假酒,后来被莫名其妙的一伙人打断了一条腿在医院里住了半年,花掉了三年的工资才拄着拐棍出院。王韵玲说你难道不知道你大哥跟快船帮老大耿天祥是合穿一条裤子的吗?我早就不想干了,可你不带我去收破烂,本指望熬到年底,你的公司成立后投奔你,没想到你又遇到了凶险,你叫我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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