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天德酒楼老了,不只是门前没有停车场让许多客人望而却步,酒楼四年前的木质装修在千踩万踏之后开始松动、腐朽、变质,木地板裂开了一道道能塞进香烟的缝隙,木质楼梯踩上去摇摇晃晃,发出危险的声响,而低矮压抑的空间,光线阴暗的包厢,再加上陈旧的桌椅的烘托,酒楼风光不再,破败的气息四处蔓延,陈旧的心情此起彼伏,天德楼就像是一个越狱钻进了死胡同里的逃犯,想逃都没有出路。
  齐立功觉得活人不能被尿憋死了,他得自己想办法拯救自己,如今要是乞求老三让给他一点生意,他是不会这么做的,老三也是不会干的。齐立德来酒楼结上个月的货款,结完款,齐立功将老二齐立德叫到办公室商量自己的下一步发展问题,他说准备将自己这十多年来开酒楼挣的钱投资房地产,柳阳的房地产在新世纪到来后热得发烫,宏盛广场开发商赚了两个亿,房价一天天飞涨,涨得开着汽车都追不上。齐立德说房地产投入很大,没有上千万是跨不进房地产门槛的,齐立功没对齐立德说有多少钱,他知道这些年来全部的利润积累也就三百多万,是根本玩不起房地产的,所以他说了两种投资方式:“我毕竟在柳阳上下还有些关系,一是先买一块地托朋友到银行贷款,自己单独干;二是我自己出一部分钱,找一个合作伙伴,共同开发。我考虑过了,各有利弊,找你来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究竟怎么做为好。酒楼现在只能维持运转,老三这么一捣乱,靠酒楼赚钱是不可能了,我得提前开辟新渠道,总不能坐在这里等着老三来把我给生吞活剥了,万一酒楼不行了,也好有个退路。”
  齐立德也隐隐感觉到了老三出手的厉害不在于他开了一个酒楼,而是在于他要拆掉其他许许多多的酒楼,光复大酒楼在他速冻食品厂的订货量几乎占到柳阳全市各大宾馆、酒楼的一半。齐立德听了齐立功的话后,以为是想跟他一起合作开发房地产,于是就说:“速冻食品厂利润低,忙了这么多年,刚刚把贷款还清,厂里现在周转还有些困难。我以为,你要是干,最好单干,跟别人合作,容易产生矛盾,不过酒楼是无论如何要开下去的,天德老字号是祖上传下来的,你要是撒手,老爷子也不会同意的。”提起老爷子,齐立功火气又上来了:“齐立言就是老爷子惯出来的,自私、阴险、歹毒,而且无情无义。我把天德还给老爷子好了。”齐立德说:“你这是说气话,还给老爷子,不就等于还给老三吗?不过老三现在不一定愿意用老字号招牌了。”齐立功说:“他不想用,我也不想给他。天德商标是我注册的,我是这个商标的法人。”弟兄俩没有商量出来一个结果,不过有一点是明确的,那就是天德酒楼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齐立德知道,天德酒楼在他那里的订货量已经下降了百分之六十,过了年后还在下降。说起齐立言乘人之危,挖走丁仁宝,齐立功气得牙疼,虽说新近从扬州又聘来了一位大厨,而且手艺一点都不比丁仁宝差,可生意就是做不上去。新来的大厨经常在无所事事的时光里调戏女服务员,他工资高,想包一个女服务员晚上陪他睡觉,似乎已经有了一些眉目,齐立功真想将他开了,可开了后一时又到哪儿再去找人呢?他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它去了。
  真正老了的是齐老爷子,春节的时候,乡下表侄在广西跑供销时给他带回了一根黄杨木的龙头拐杖,老爷子试了试后,感觉到走路轻松多了,此后龙头拐杖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老爷子的身边,拐杖成了他的第三条腿,上楼体力不支的时候,老爷子会把全身百分之六十的重量交给第三条腿承担。老爷子脸上的老人斑今年突然就多了起来,暗褐色的老人斑揭示了老人皮下的部分微细血管已经坏死,骨骼老化,记忆力衰退以不可抗拒的力量正在加速到来,有时候,他出门会忘了扣上门锁,买完了早点忘了付钱,烧饼铺子打烧饼的街坊虽然嘴上说着没关系,可老爷子却很尴尬,仿佛真就想蒙混过关赖两块烧饼了。衰老最先就是从大脑生锈失灵开始的,很多问题,他想了第一步,就想不到第二步,即使想到了第二步,第三步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了。比如,他现在想到的就是齐立言挖走了齐立功的大厨丁仁宝很不地道,挖丁仁宝就是挖齐立功的墙脚,再往下想就想不下去了,所以这件事就停留在齐立言不仁不义这个台阶上不动了。他好几个晚上难以入睡,想把自己的一生和齐家的这几个弟兄想透,可越想越乱,越想就越不明白。光复大酒楼开业,他被齐立言后来居上大器晚成的杰作所感动和鼓舞,但开业那天兄弟之间的冲突让他突然间就失去光荣和自豪。酒楼开业后,老爷子再也没去过齐立言那里,说实在的,那天看到气势宏伟的光复大酒楼,尤其是看到那几个与老字号“天德”无关的招牌,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要是用天德多好,你酒楼的菜再正宗,可你酒楼的招牌却不是齐家的正宗,这有点像自家人结婚,却走进了别人家的洞房。那天一见到这招牌,他对齐立功不让齐立言使用齐家老字号心中很是不快,可酒桌上听齐立功说齐立言挖走了丁仁宝,老爷子又觉得齐立言做得过分。这两个儿子都已经变得不正宗了,最起码不是齐家的正宗。这样一来,他就把夜晚睡眠的时间全都交给了对两个儿子的想象、分析、判断和推理中了,窗外泛出微白的亮光,巷子里早起的人在石板街上匆匆经过,此时,老爷子只想清楚了一个问题,无论光复做得有多大,齐家老字号“天德”不能丢,如果光复用的是天德的招牌,那齐家在柳阳重振雄风的时代就真的到来了,他想在活着的时候能让兄弟重新联手,换掉招牌,共创齐氏“天德”的辉煌。
  光复大酒楼的生意超出了齐立言的想象,第一个月就净赚了四十六万,按这个速度,恒通银行的四百八十万贷款不到一年就可以还清,齐立言看过财务部送来的报表后,然后坐在阳光很充分的办公室里从烟盒里拔出一支“中华”香烟,点上火,很安静地体味着报表上数字带给他的享受和满足,他忽然发觉,多少人玩命地挣钱,为了钱玩命,没想到挣钱那么容易,那么简单,他忽然觉得自己什么本事都没有,就只剩下赚钱的本事,以前这一豪言壮语是用来壮胆的,今天却是活生生的事实。他给王韵玲打手机,王韵玲正在湖滨乡养殖场洽谈批量采购人工饲养的野味,王韵玲问他有什么事,齐立言说:“你赶紧回来,我们去买一辆车!”
  齐立言和王韵玲下午去汽车商城买了一辆黑色“红旗”轿车,连上牌、保险、购车税一共花了十六万八千元,齐立言开着自己的轿车,在柳阳城里转了好几个来回,车内新鲜的油漆味有些呛人,王韵玲头有些晕,她小心地问齐立言:“现在满大街跑的都是日本、德国、美国的车,你为什么买国产车,是价格便宜吗?再说贷款一分都没还呢,买车干吗呢?打的也花不了几个钱。”
  齐立言斜了她一眼,继续开车:“不要跟我谈钱,钱就是数字,光复大酒楼现在最不缺的就是这些数字,但缺一辆我们自己的车。本来我是想买韩国车的,可我做中国餐饮,开中国车,这才是名副其实的中国人。你给我买的衣服皮鞋都是我从没听说过的外国品牌,早知道我绝对不会穿的。你难道忘了,我的光复牌中国车还停在荷叶街老屋里呢。”
  王韵玲最近这段日子忙昏了头,她忘记了齐立言内心里的中国轿车情结,于是就不说了。车子开进宏盛广场后,没有停在酒楼前,而是径直开到了广场南侧的金诚烟酒商店门前,王韵玲问开到张慧婷的店里来干什么,齐立言说来谈事情,车子是用来工作的,不是用来兜风的。
  张慧婷看到崭新的黑色轿车里先是走下齐立言,接着又钻出了王韵玲,她的心里像咽下了一枚生杏,很酸。齐立言手里拿着车钥匙,并不停地晃动着钥匙,以强化钥匙的意义。张慧婷避开钥匙,做出很惊讶的表情问道:“两位老总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视察了?”
  王韵玲不吱声,她觉得齐立言这是来向张慧婷示威的,有点小人得志的显摆,既然已经离婚了,有必要这样给人难堪吗?齐立言也装出对车子毫不在意的样子,他对张慧婷说:“我带韵玲来,是想跟你谈一谈烟酒批发的事。酒楼五大菜馆天天爆满,每天少说得用三十条香烟,白酒啤酒要八十多箱,一年烟酒批发要花三百多万,与其给别人做,不如给你做了,我的需要量很大,你在批给别人基础上,能不能再优惠优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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