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男人立正

作者:许春樵




  齐立言觉得张慧婷似乎话里有话,他觉得张慧婷肯定是指那天自己跟王韵玲吃饭的事,而且又是在晚上,一个不合时宜的时间,就像张慧婷跟孙玉甫在宾馆里的那件事一样,是永远也无法说清的。毫无来由地被误解,他觉得有些冤,于是他对着话筒解释说:“慧婷,我现在只能算是生意做得不错,算不上大款,而且我也痛恨大款这个称呼,你不要误会了,那天我跟王韵玲完全是偶然相遇,不是约好的,顺便吃了个晚饭,也就是为了填饱肚子。”
  张慧婷在电话里失声笑了起来:“齐立言,你以为你是谁呀?自我感觉太好了点吧,王韵玲能看上你,柳阳湖的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齐立言以为张慧婷会在意这件事,没想到她说得那么轻松,轻松中包含着对齐立言自作多情和自不量力的蔑视,而且他感到这种蔑视是真实的和发自内心的,齐立言像是在大街上被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无地自容,羞愧而难堪。
  
  齐立言看准了一家即将倒闭的铝合金门窗厂,厂子挤在东大街益民巷里,规模小,质量差,三三两两的工人士气低落地车间里磨洋工混日子,这个厂原是街道集体企业,改制成资本主义的私有企业后,几个股东闹不团结,门窗卖不动,周转资金不灵,眼看着已是死到临头了。齐立言问脸上胡子都没兴趣刮的厂长什么时候厂子搬迁,到时候没用的废品由他来收购,厂长一脸疲倦地说搬什么搬,马上就要散伙了。那里面的铝材边脚料的潜在价值相当可观,于是他又用几支香烟贿赂几个工人问厂子大概什么时候能转产,他对厂长说“搬迁”,对工人说“转产”,完全是照顾他们的面子,工人知道齐立言问的是什么意思,就抽着不花钱的烟很痛快地告诉他,最迟到下个月肯定要关门,几个股东正在开会忙着厂子的丧事呢。这天上午齐立言去铝合金厂转悠了一下,见还没有关门,就跟几个工人闲聊了几句,然后蹬着三轮直奔天德酒楼。
  上午十点多钟,酒楼里还没上客,后堂里已是热火朝天地忙开了。齐立言走进天德酒楼后堂的时候,王韵玲正在给后堂分配成箱成箱的酱油、食用油和调味品,待到王韵玲将烟酒在前台吧台分完后,一大堆纸箱还有前一天喝完的啤酒瓶、白酒瓶、食用油塑料桶、空纸箱将通往后堂的过道堆满了,走路时得侧着身子经过,王韵玲就是站在过道里侧着身子跟齐立言打招呼的:“姐夫,你是无事不来天德楼的,找齐总的吗,他在楼上办公室里呢。”
  齐立言用草帽扇着身上的汗,扇得太急,汗就顺着他的脸滚滚而下,像是流泪,他对挤在过道里的王韵玲说:“我找你。”
  王韵玲跟着齐立言来到一楼大厅的拐角,在餐桌旁坐下后,王韵玲问齐立言找她有什么重要指示,齐立言说:“挨家挨户地收破烂,是战略上的游击战术,小打小闹地没有规模效应,现在我的目标都是一些公司、厂矿、企业,批量收购,你这里每天少说也得喝上千瓶啤酒和白酒,还有那么多纸箱,我全收下,出的价格比游动收破烂的高百分之五,怎么样?你这个采购部经理愿愿关照一下前姐夫呢,改天我请你吃肯德基!”
  天德酒楼到夏天的时候,每天光啤酒瓶就能卖上一千多个,三百多块钱,加上其他的食用油塑料桶、空纸箱等一天有四五百块,齐立言估算了一下,全部收下后,即使比游动破烂王们高出百之五的价格,也能赚上七八十块。可王韵玲犯愁了,可她知道齐立功对齐立言有偏见,就谨慎地说了一句:“你是不是跟你大哥齐总通报一下?”
  齐立言有些奇怪地说:“处理破烂这么点小事还要通报,你这个采购部经理是当花瓶摆设的吗?我是花钱来收购,又不是来偷来抢,你要是去通报,我就不收了。”
  说着站起身就准备走人。王韵玲见齐立言真的要走了,就说:“好吧!卖给你。”
  齐立言说:“这还差不多,不来收破烂,我几个月都见不了你一面。中央领导在电视上都能天天见到,就是见不到你。”齐立言这些话说得很暧昧,似乎在说他收破烂是假,想见王韵玲是真,或者说是在收破烂的旗号下能天天见到王韵玲,他心里很有把握,王韵玲是不会拒绝他每天出现在面前的。王韵玲听了齐立言的话后,心里怦怦乱跳起来,她已经从齐立言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这个特立独行的男人自收破烂以来,每天都晃动在她的眼前,春天以来的许多夜晚的许多美梦都与他有关,有时候她想起来都脸红,梦里的齐立言居然跟她做起了只有夫妻才做的事,那种对她来说从没经历过的迷醉让她死去活来,第二天一整天脑子里都是这个男人,她感到了这个男人像鬼魂附体一样每天都缠绕着她的想象和神经。
  王韵玲听了齐立言的话后,装聋作哑地说:“我要是当上中央领导了,你不就天天能在电视上见到了,当中央领导肯定比当酒楼的伙计强。”这样的话很是不着边际,答非所问,既像是对齐立言的回应,又像是毫无回应。他们之间本来就是那种若无若有似真似假的含糊不清的关系。
  齐立言是在天德酒楼收破烂的第四天被齐立功发现的,那天上午,齐立功趁着中午上客前的一段空闲时间,刚跟柳晓霞亲热过。他和柳晓霞从黑色桑塔纳轿车钻出来的时候,见酒楼门前一个戴着草帽的男人正在往一辆东风牌小货车上搬啤酒瓶,上前一看见是齐立言,他从柳晓霞身体上汲取的兴奋神经一下子就绷断了,他堵在扛着空啤酒瓶箱子的齐立言面前,板着脸责问道:“谁让你到这里来收破烂的,是谁同意卖给你的?”
  装空啤酒瓶的箱子很重,每箱三十六个,足有四五十斤,天热,齐立言的后背都汗透了,他很困难地偏着脑袋僵着脖子对齐立功说:“是我自己来收的,王韵玲同意的。”
  正说着,楼里又走出一个扛着啤酒箱子的保安,是王韵玲安排保安帮忙搬的,齐立功见到这情景更火了:“我说老三,谁给你权力调动保安了?”
  齐立言将箱子放到小货车的后车厢里,抹着脸上的汗说:“我没调动酒楼保安呀,是他们学雷锋做好事。”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柳风”牌香烟讨好地递给齐立功:“大哥,酒楼里的空酒瓶旧纸箱反正是要卖的,我跟王韵玲讲过了,收购价比其他破烂王们高百分之五,这几天都是按高价收的。”
  齐立功不接齐立言的香烟,脸色很难看地说:“你再高的价,我不卖,还不行吗?”
  齐立言手中被拒绝的香烟像是一个孤儿一样掐在他的手指中间,而这劈头盖脸的一顿教训让齐立言脸色由红变紫,他忍住内心里的难堪,继续用稳定的口气说:“大哥,我混到今天这个收破烂的地步也是不容易的,我是收破烂的,但我不是要饭的,花钱买东西,公平买卖,没做错什么,也没沾你什么。我收破烂,但我人不是破烂,你不能像对破烂一样,想怎么踩就怎么踩我。”齐立言说到动情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阳光很刺眼,齐立功又戴了一副墨镜,所以他看不清齐立言脸上的真实表情,柳晓霞过来打圆场说他是你亲兄弟卖给他不就得了。烈日当空,齐立功的那件拷绸衫也汗透了,他喘着粗气说:“齐立言,你在外面丢人现眼还嫌不够,你还要跑我酒楼来丢我的人,澡堂子里的搓背工,满大街乱窜的破烂王,下一步你还要去开妓院,是不是?你这是给你自己脸上抹屎,还是给老爷子和我们老大老二脸上抹屎?齐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一个专干下三烂的宝贝,都是老爷子从小把你惯的。”齐立功戴着墨镜,他眼前的齐立言和啤酒瓶都是黑色的,天空和太阳也是黑色的。
  齐立言跟齐立功再往下对话已经毫无必要,齐立功对他的偏见由来已久,他造汽车说他好高骛远不务正业,等到他脚踏实地收破烂挣钱,又说他下贱没品丢人现眼,弟兄之间的隔阂有时候比敌我之间还要深刻,还要难以沟通和对话,最近的人往往又是最远的人。齐立言很无奈而伤感地说:“钱都已经付过了,这回你就让我把破烂拉回去,下次我再也不来了。大哥,对不起,我给你丢脸了。”
  这时,王韵玲也从酒楼里出来了,她看着狼狈不堪的齐立言,心里很难受,她对齐立功说:“齐总,是我让他来收破烂的,这不怪他,要怪就怪我好了。”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