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1999年第5期

透支时代

作者:莫怀戚




  现在想来,老汉儿设计让吴小姐南下,是适得其反。一日不见,如三秋兮,这次算是有了体会。我与吴越相识至今,这是第一次隔了这么远,又分开这么久。那种想念就不说了吧。以至于让我想到,人一生若没这样的想念,那是白活了,三宫六院也等于零。
  我同她每天通长途。为了给她省,总是约好,每次我打了去。那个月电话费两千多元。
  她终于要回来了。二十四天!她主动在电话里说明天下了飞机,我想同你呆上一个整……那个夜字,她捱了一阵还没说出来,我就说妹妹我受宠若惊了你别说了,一切我安排好。
  我给我妈打电话。这叫活该有事:接电话的是老汉儿。他一般是不接电话的,除非我妈不在。
  我说我找妈,老汉儿就有点不快活,说是,是,妈。
  我对妈说你同爸到姐那里住两天吧,有广州客商要来,这业务很大的,在我们家吃住,气氛比较好。妈说不用说那么多,行。
  第二天下午我在机场接到了吴越。当看到她那个航班的乘客很气派地出港时,我非常激动,心脏似乎要冲出胸膛。但我一眼看到她时我突然很不好意思。一向脸厚的我还从未这么羞涩过。我满肚子的话一句也说不出,默默接过她的行李,甚至都不敢看她的脸。
  出租车在国道上飞驰。橘红的夕阳飘在蓝色的浅丘之上。这时吴越说了第一句话:“家园落日。”
  我捏住了她的手。我们曾经说起过落日。她曾问我,同是那个火之球,落日比朝阳更动人心魄,这是为什么?我说早上人们太忙,顾不上感慨,何况有的人还睡懒觉。她却认真地说朝阳是将岁月带来的,而落日却将岁月带走了。
  她说她见过许多落日:戈壁滩的、大平原上的,还有大海的、云海的和林海的。“但我最喜欢的还是川东丘陵之上的落日;它最普通,但真实而温暖,我对它最为熟悉。”
  当时我说,这也不过是一种家园之爱而已。她说很奇怪,我心知家园所给予我的一切,别处也能给予,但一切的给予,又不能代替家园。
  现在吴越回到了家园;更要紧的,是回到了我的身边。我心里明白。我附耳说:“我才见到你的时候,我很不好意思。”
  她低下头,清晰地说了三个字:“我也是。”
  我们不再说话。我们盼着路途的消失。我们都知道我们渴望着什么。
  一进了客厅我们就迫不及待地接吻,拥抱。我们哼着喘着撕扭着推开了我的房间,却看见王静坐在昏暗的光线里。
  后来我一直想这个问题:王静凭什么要扼杀我同吴越的激情呢?我又凭什么就不敢对她说请你出去,我们要自由地爱一爱呢?
  然而我又知道王静有这权利。是所有人,包括我,长期以来就默默地告诉了她:你有这权利。
  老汉断了胳膊腿以后妈的病就好了。她把病床腾出来让老汉儿住,她照顾他,还将我姐也叫来。
  我妈悄悄告诉我,她本是不用住院的,但她想收拾老东西。
  我根本不理老汉儿。我已从心理上断绝了父子关系。我让姐姐转告他:如果泰然被王静要去,就只能姓王了。
  老汉儿痛苦得要命。他老泪纵横赌咒发誓对我姐说,他绝对没有告密。“我咋能知道那吴小姐啥时回来?再说,他是我的儿嘛!虎毒也不食儿嘛!”父女俩哭成一团。
  但是,人比虎毒;老汉儿是想曝了光,让吴越不再来找我,没想到曝成了这样,如同我妈也没想到将老汉收拾成这样——我是这样分析的。
  还是那天从泰然嘴里知道了原来是赵科长告的密。
  小子说有天晚上妈妈在洗澡,电话响了,他去接。他喂了一声,那一头说是王老师吗我是赵××(他将小孩声音听成了女人声了),“我没有骗你吧!”小子说:“骗什么?我妈在洗澡。”那一头悄没声地挂断了。
  王静可真他妈的仗义,守口如瓶。
  干过警方的我一瞬间就想透了一切。
  一切从我给了赵科长名片开始。那上面有我家里电话。他从王静那里知道了我并不姓吴,那么就不是什么堂兄,而可能是表哥。表哥表妹的事就比较复杂。
  他只要稍事跟踪,就能发现情况。这家伙一定躲在例如夹竹桃林后面看着我和吴越开了我父母的房门。
  他用电话找维康公司,就能知道吴越去了广州,啥时回来。他估计吴越为了瞒住家里,在归期上要玩花样,但他打长话到广州机场,什么都能弄清楚。
  王静没有将这事捅到吴越老公处。但她对我的强烈超出我的想象。我完全认错,而且保证不再同吴越往来(事实上办不到,但会更隐秘),也不行。
  王静平静地说这些事无所谓对与错,只看能不能容忍,“我不能容忍。”
  有一种妻子整天疑神疑鬼,但丈夫真有了什么吵吵也就了事;另一种妻子从不怀疑丈夫,但一旦东窗事发则没有挽回余地。
  在此我告诉后一种丈夫:自己想好。
  我家破了。吴越非常内疚,但同时又暗暗有些高兴。我纯粹成了她的了嘛。“其实,”那天她偎在我的胸前说,“以前我一想到今天你可能同王姐做爱,我就心如刀绞。”
  问题是,你至今也还要同你老公做爱呀!我看着她,突觉一切很不公平。但我没开口。
  吴越暗暗高兴的同时也暗暗担心。我能一辈子就当她的外室?我要另外结了婚还能这样同她好吗?当然啦,关于这个她从不说起;她非常聪明;而我也从不说破。
  但不管怎么说,对赵科长,我俩同仇敌忾。吴越说泰阳你因我而蒙难,我也不能让这小子开心,咱们一切都要平衡。
  吴越开始对他煽情。才吃了一次饭,赵科长就旧话重提。他说吴越你以前做了什么我都不在乎,只要你今后认真跟着我。瞧瞧这一顿饭的功夫!现在什么都快得很。
  吴越默默地点头,感动得要流泪的样子。她说泰阳只是生意合作者,这里面有利害关系,其实不敢有什么男女瓜葛。赵科长一个劲儿点头。她又说他一离婚立刻就被介绍了对象,为避嫌他不能同我往来了。赵科长又一个劲儿点头。末了赵科长提出大家离婚,吴越说你要给我时间,不能太急,我老公虽靠不住,人并不坏,一切太突然了给他的伤害就太大了。云云。
  分手时赵科长说的话是:幸福来到我心间。吴越给我学他这句诗朗诵的样子,我俩一齐笑倒在地。
  接下来她开始收集他的证据。主要是他的录音。我在公司的电话机里安了录音装置,吴越来见我时就给他通话,引诱他说出后来害了他自个儿的话。
  这些话太残酷,这里不照搬了。大致是两方面的内容。
  一是关于仕途的。赵科长给他的心上人毫无保留地评价他的各级领导,说谁如何坏,搞女秘书让司机掰腿儿;谁同他是铁哥们儿,已经许了诺,在不久的将来要安排他当处长。“我相信在我们结婚的时候,我不只是一介科长了。”他轻言细语地说。惟其语轻,尤为凝重。“我科长当到这把年纪,都是因为太认真。以后我不再认真了。”
  一是关于他家庭的。在他的描述里,他老婆臭狗屎不如,还是特务、间谍、阴谋家,心狠手辣。他如不离开她,有可能死在她手上。“最毒不过妇人心。”他说。顿感失言,又说,“你与她是两种类型。你外表捣蛋,内心纯朴,骨子里最是温柔。”听了让人头皮发麻。
  吴越说,她那么厉害,家庭财政都抓在手上了吧?“你提出离婚,你一分钱也拿不到的。”
  那一头很有把握地嘿嘿一笑,静场有顷,说:“亲爱的这些心你就不要担了。我不是白痴。我早就知道同她过不长,我是有长期准备的。海口就不夸了,我们结婚,买一套房子,装修好,购置家电设施,等等一切,不用向谁借一分钱。”吴越惊得捂住话筒,我俩面面相觑。这还没完。“如果你想要辆私车上下班,只要不是国际名车,也没问题。”
  我说吴越你这个话题太狠了些吧。这录音要让他老婆听见,一家的生活就毁了。
  吴越淡淡地说就是要这个效果。
  我看着她。我非常爱这个女人;是爱,不仅仅是需要。她端庄而性感,气质高贵,聪颖过人;她仗义,体贴人;她深谙世事,却不油滑……她这种女人不怕老;但现在我也看出,在她需要的时候,下手也是很狠的。
  许是看出了我这心思,吴越说:“我从来没狠着心去伤害别人,我只是发现不狠心不能保护自己。”
  “我下海已近十年。开始时,尽上当,时时被要挟相逼。比如介绍人说你去了当部门经理,月薪多少多少,你去了才知是打小杂,累死累活,收入只有许诺的三分之一。老板这时暗示你,陪他上床就可遂愿。老板狠不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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