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1999年第5期

透支时代

作者:莫怀戚




  “后来我也学精了。你会许诺我也会许诺,我假装答应你,然后抓住你的把柄。男人在以为你就要脱裤子了的时候什么都要答应。这样我就控制了你。当然我也会遭到反击的。这种情形让我对狠已经习惯了。这个无所谓的,泰阳,首要的是生存。”
  吴越准备就绪,对赵科长的总反攻开始了。
  这场惨烈的反攻从“餐桌上的摊牌”开始。
  说惨烈,首先是赵科长以为吴越有佳音相报。吴越在电话中说“今天中午一起用个隆重的工作餐,有个序幕拉开了”。听她那语气,喜滋滋的,赵科长立即打电话到海鲜酒楼订了一个小雅间。
  其次是吴越——用她自己的话说,是花枝招展水灵灵,满面春风笑吟吟;赵科长不由精神一爽。
  酒过三巡,吴越才告诉他,他俩的通话,被窃听而且被录了下来,还灌进了磁带。说着将几盘磁带和一部随身听拿了出来。
  赵科长挨着听。这家伙还算沉着,默默听完,问:“是谁干的?”
  吴越反问他:“你有没有为了我,对什么人下过手?”
  赵科长也反问:“这些磁带是谁交给你的?”
  吴越说不知道,今天上午到了办公室,一拉开抽屉就看见了。
  赵科长作沉思状良久,说录下我的话,又交给你,当然是我俩共同的敌人啦。“是你老公?他用这个要挟你我,不准你嫁我?”这家伙打马虎眼。
  吴越摇摇头,说他根本不知道有你这个人。“他目前并不清楚我的想法。再说他在电信局没有朋友。干这个没电信局的朋友不行的。”
  赵科长摆摆手,“牛皮不是吹的,麻雀不是吓的。不理他。”说完干了一杯葡萄酒。
  “不理他就不理他。”吴越也摆摆手,干了半杯葡萄酒。
  然后她开始讲公司里的笑话。她说公司里有个推销员,他的思维方式是非此即彼的。他秃顶厉害,有人就叫他吴(无)几根同志,另一些人则叫他刘(留)几根同志,使他非常痛苦。但他痛苦不是因为秃顶,而是因为两种完全矛盾的称谓竟然同时适用于他。“为什么会这样?他总之想不通!哈哈哈哈!”吴越大笑,旁若无人,“这种思维的人居然干着推销员!”
  赵科长也强笑了一阵。然而终究憋不住了,清清喉咙,问:“会不会是你那个泰阳哥哥干的?”
  吴越停住笑,看着他。“这个得问你了。你对他做了什么了?”
  赵科长没有就回答。他也看着吴越;他在掂量,斟字酌句。他说:“如果是他,他想达到什么目的?”
  “你如果害了他,他当然要报复你。”
  “你愿不愿意在我和他之间……斡旋一下?”
  “杀人三千,自损八百。我当然不愿意两个男人为我火。”
  “好。你请他把录音的母带和所有的复制带交给我。问他要什么条件。”
  “怎么能肯定是泰阳呢?”
  “只能是他了。我为了阻止你们的交往,跟踪过你们,而且把你们的情况告诉了他的夫人。”赵科长说,“我本来并没怀疑他是你的堂兄,我根据他的名片打电话到他家里,他夫人接到了,说他并不姓吴,就姓泰,才引起了我的怀疑。”
  “你为什么打电话给他?”
  沉默了一阵,他说:“其实我是想拉拢他,让他帮助我得到你。”
  “你倒是很痴情的。你把人家害苦了。”
  “我没想到他夫人反应这么强烈。这个女人也是,都什么时代了,这点事还这么斗硬。”
  他缺口一开,就止不住。他讲了他跟踪、告密的过程,同我分析的大致不差。
  他不知道这些招供又被吴越录了下来。
  最后他怔怔地问你说什么序幕拉开了,是,是——
  吴越说就是这个,这不是序幕是什么?
  次日吴越打电话给赵科长,说泰阳坚决否认偷录了电话。“他说他即使有这个条件,也不使这种小人坏。”
  赵科长噎住了。他没料到会是这样,但他没法硬说是谁干的。“只能是他。他妈的……那么你把我干的事说给了他没有?”
  “我当然要说。我想逼他认账。”
  “他妈的!整糟了!你脱了裤子他不脱!”
  “你说什么!”吴越一声怒喝,回头对我嫣然一笑。
  “没什么没什么!对不起,我遭整昏了。”那边语无伦次,我似乎听见了流汗的声音。我怕笑出来,赶紧踅到一边。“那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哇。对手都找不到,你同谁去谈判?”吴越的声音也很焦急,“还有,赵科长,我害怕得很。我不知道那家伙抓住了我什么。”
  “那有什么办法?只有拼了!”
  “同谁拼?”那边不吭声。“我想,那家伙这样做,可能是发现了你想同我……这个这个,他不愿意。”
  “嗯。有可能。”
  “那我们暂不往来。业务上的往来也不。免得那家伙误会。”
  那一头没有说话,但我听出了痛苦而深沉的叹息。吴越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宣布了脱离。
  赵科长寄希望于他偃旗,对方息鼓,但我们没有放过他。我将他对各位领导的评价录音分别给了他们。方法很简单:我将磁带放在牛皮纸信封里,上写谁谁亲收,一古脑儿交给他们传达室。当然啦,我没亲自露面。我给了一元钱给街上打零工的。我目送他送了去。一会领导们来了,传达员会满面春风地将这玩艺儿交给他们的。
  不知有没有哪个领导生性大意,当众播放——想起这个我的心就欢快地跳起来,仿佛回到了孩提时代。
  接下来我应该将那盘“家事评说”交给赵科长的老婆,但给吴越制止了。她说那老婆本已是个被背叛的受害者,不能再去伤害她了。
  “而且,我们也不宜一下子就将事情做完了,一点余地也不留。”她说。
  “我是想告诉她,你的丈夫有很大一笔私房钱。”
  “不一定能起到这个作用。他可以解释那是夸的海口。何况我觉得这姓赵的其实很有家庭责任心,他养家的钱是给够了的,不该让那女人再去闹这个。”
  按说她的话有道理,但我还是窥见了她深藏的私心:她不能让赵科长来同她拼鱼死网破,所以她替他把家庭保住。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一个人最需要的还是家庭。有一个不怎么回去的家同没有家的确不是一回事。吴越在暗暗地保护她的家。
  我与她相好已有一年多。若干只言片语凑成一个囫囵,我听出她的丈夫是没多大能耐,甚至对性生活都少热情,但她是爱他的,更不愿意离开他。至于为什么,我没与她讨论。这个话题太敏感,而且扫兴。
  但是,我因她而没了家,她却使着暗劲保她的家,我怎么想呢?
  说不定哪,有一天我要去告诉赵科长,这一切恰恰是吴越干的。只要赵科长打上门去,全部捅开,她这个家也就难说了。
  吴越可能看出了我的心思。她总之能从我的一愣神看出我的心思。这是她的天才。
  她温存地靠在了我的胸前。我嗅着了她的体息,一切思维都远去。我们像狗那样嗅过去嗅过来;我将她的衬衣从裤带里拉出来。
  完事以后我们都迷糊了一会儿。她突然想起似的说你还是应该去看看儿子,血缘同婚姻不能混为一谈。
  在我回去的途中,街灯一下子就亮了。这是日与夜之间。这些一模一样的灯挨着过去,我离我曾经的家就很近了。我发觉吴越好像有一个意思:要我争取复婚。
  她这个思维有些提前量,什么都想到前头。我想起我大学里的一位老师说诸葛亮是未来先知,周瑜是一见便知,曹操是过后方知。很有些嘲笑汉丞相的意思。那么吴越像诸葛亮,我像周瑜,王静可能就是曹操了。
  但最后取胜的还是曹操——在我一回去,看到卧室里那些已经完成的民俗画时我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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