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1999年第5期

透支时代

作者:莫怀戚




  几年前她生了场病,以为自己要死,居然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其实一个女人不喜欢男人又老又丑,是正当的想法。”
  吴越听了这些,流下了眼泪。
  我也动了感情,抱住了她。她说要不得,回来撞见了。
  我说想起了,他们到我姐那去了,今天不会回来。
  其实我爸人很好,对我妈也很体贴。他占了这么大的便宜,能不体贴吗?
  两口子的伦理观有分歧,看电视时要拌点嘴。譬如上面在婚外恋,父亲总要说最终以痛苦收场。
  母亲则说也没得好了不起。
  感觉上父亲主张秩序,而母亲主张理解——她不说解放,她说理解。
  吴越轻轻一笑。“既得利益者当然主张秩序,被剥夺者就主张解放。”
  所以说观念都是靠不住的,关键在利益,在需要。
  我将吴越带进我的房间。这房间保留着我早年的样子,所以床是单人床。妈说变了样子我就会觉得你出嫁了似的,我难受。
  这只是部分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她不愿意王静住进我儿时的房间。“那时的你是我的。”她这样说过。
  我妈不喜欢王静仅仅因为她是媳妇。没法。世上对女人最不好的其实是女人,只有这一点让我为自己的性别庆幸。
  我将小时候的照片拿给吴越看。我故意翻出那张半岁坐轿椅的:小鸡鸡炫耀地伸了出来。吴越呼的一下扔了它,抬手打了我一下,又伸手掐了我一下。
  我抱起她,扔到了让我长大的床上。
  完事以后我发现吴越才叫性感,而王静只能叫肉感。这两者并不相同。而且我对杂志上说的“骨感美人”也有了体会。
  显然同吴越做爱更刺激,更满足。然而我也明白这主要是因为她不是妻子。
  我想这是造物主对人类的捉弄。
  吴越看见厨房里有不少蔬菜,就说我们一起来做顿晚饭吧。
  我暗暗叫苦。一会儿老人家们就要回来了,你莫非还想在这里过夜?
  我说算了吧,很麻烦,我又不会做。
  她说不麻烦,我会做,你打打下手,我们好说话。
  她的确能干,巧手一双,而且忙活的姿态特别美。若不是担心被回来撞见,我又要将她抱上床。
  但她说出一番话来让我大吃一惊。
  原来她提出了“风险广告”的设想。简单地说,是将厂家同广告商绑在一起。厂家不先付广告费,而是让广告商在销售额中提成。
  做为广告商,当然愿意先收到广告费。我还想靠这笔钱来运作呢……我钻进了温柔的圈套。
  而且,她虽非老板的小蜜,却是如此这般地同生意伙伴……合作!我心中非常苦涩。
  答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我正两难,爸妈回来了。
  吴越并不紧张,打了招呼继续忙活。
  回去的路上,吴越说——
  我们不走一般厂家与广告商的老路子。在那条老路上,销售效果与广告的制作是脱钩的。销售效果不好,广告商不负责;销售上去了,广告商也不可能多获利。目前广告业务清淡,也有广告商自己的原因。比如广告效应,本来就只有软标准,模糊数学,厂家不满意,广告公司偏说好极了,无法裁判,双方不愉快。广告费一揣进腰包,人家卖得如何,再不关我的事……
  “绑在一起,就迫使广告商降低成本,机动灵活地增加广告效应,而且将广告持续做下去。”我说。
  “泰阳你理解我吗?”
  “这个提案是老板的,还是你的?”
  “是我的。老板不大相信你能答应。我说我争取一下吧。”
  我笑起来,手掌在她两腿间飞快插了一下,“就是这样争取的?”
  她不说话,姿态也僵硬了。我心知不妙,但有司机在前,我一时不知说什么。
  突然她叫道停车,停车。然后她跳下车,说声再见,立刻招了另一辆车,走了。
  我想跳下去拦住她。但我犹豫了一下。我想也好也好,这个经济间谍,这个美人计……说真的,一个刚刚开始起步的公司,只要接上这么一招,绝对玩完……也好也好,迄今为止,我方尚无实质性的损失,到此打住吧。
  下了车,往家走的时候,失落感夜雾一般袭来。我仰头看天,大半个月亮就像影子。
  我已经爱上她了。吴越,我错了。
  刚回去就接到老头子的电话。“儿子你回去啦?”
  “这还用问吗老汉儿?”我没好气,“你往哪儿打的电话?”
  “你回去了就好,儿子。母子两个在干什么?”
  “在教画画。”
  “那好。我给我儿说两句。儿子,那个吴小姐可不敢深交哇。不敢。”老头是陕西人,不敢是不该、不能的意思,但含义丰富些。
  “咋的了?老汉儿。你跟人家一起吃个饭,结论就出来了?”
  “你老子我是啥样人?”离休前他管了几十年的人,“瞄一眼我就能看出这人的过去、现在和将来。”
  “那你说说。”
  “这人是朵交际花。”
  “嗨——你见没见过交际花噢!”真的,凭你老那尊容,交际花一见就谢了。
  “我儿莫以为交际花就是电影里那珠光宝气的样子。真正的交际花不妖精的,还有些人格上的魅力,不一定很漂亮,但很能往男人心里钻。你到时候离不了,儿子!”
  我没开腔。我已经离不了了,吴越!只是,老头子居然还懂得这些,说明他守着我那美丽的母亲仍不安分,至少心思不安分。
  “你要珍惜你的家庭,儿子!现在像王静那样的年轻媳妇,那样贤惠的,不多噢。”
  “我听见了。老汉儿你放心。”
  我挂了电话,就去看母子俩。我温存地抚摸着我妻的肩头,看着儿子的画。我说然然(儿子叫泰然),你空中的飞鸟怎么是躺着的?“你见过躺着飞的鸟吗?”
  儿子头也不抬,说:“躺着飞省劲些。你在水里不也一样吗?”
  他妈的!我笑起来。
  王静说不要扼杀想象力。“没见过的就不能画吗?”
  我幸福地离开,到客厅打开电视。我决定忘掉吴越。
  电话响了,是跳操者。“找王静。”她说。
  “找她干什么?有话跟我说。”我同她一直挺随便。
  “滚开!喊她来。”
  “是不是又要来我们家住啊?”
  “怎么,不欢迎?”
  “求之不得。你就睡我另一边吧!”
  “滚开!下流!”
  “小心点啊,妹儿!你要遭杀!”
  “杀我的人没生出来。”
  跳操者的丈夫是银行干部,收入挺不错,很顾家,但其貌不扬,人也少情趣。
  我曾问王静,跳操者的情人是谁,她不肯说。我说你打掩护,以后出了问题你有责任。
  她说你们男人打这种掩护,历时数百年,简直一整套了。
  下面是一则外国幽默。
  琼斯回来,下飞机后并未回家,称今夜在朋友家。
  琼斯太太打电报给他所有的朋友,问琼斯昨夜在你家吗?
  所有的回电:是,在我家。
  女性在觉醒;换言之女性自主意识在增强。
  公正地说这是公平的。
  我只是可怜跳操者那个小家。那是个幸福的小家,同我家一样。
  奇怪的是过去有那么多畸形家庭,外遇却少;而现今去外遇的,多半是和谐家庭中人物。
  王静来接了电话。时间很长。我问是否又同上次一样,我们得向全世界证明,她今夜住在我们家,“而且所有电话,都由我来接?”
  王静叹口气,说泰阳,我也说了她,但我们不能出卖她。“情人间的事,注定长不了的。我们要保护她的家庭。”
  王静有个理论:情人之间无硬件。即没有法律保护,没有共同的血脉——孩子,没有社会的认可及亲友,甚至没有公开相处的权利和条件。这些都是“夫妻硬件”。情人之间只有软件:兴趣及性趣。而这两趣的维持都不可能太长。
  王静还有个理论:情人程序有限论。情人程序之常规为:给名片、打电话、吃饭、上床、分手。
  对此我非常吃惊。“你怎么知道这些的?莫非你已体验再三?”
  王静说真是这样,我才不会开口呢!我是白痴吗?
  她说是从跳操者那里知道的。“她一直没断过情人。她说找新情人是为了医治旧情人带给她的创伤。”
  就是说,只有情人才能治情殇。不错。但这样一来,不是陷入一种循环了吗?与吸毒何异?
  我突然想起了那个杀死了情人的女人——那个由我亲手创造的女人。我一阵不安。我说喂王静我今天在石桥大书店见了两本我的《无证据谋杀》,我想把它们买了。
  “为什么?让书店里多一个品种不好吗?”
  我笑起来,说跳操者这样地找情人,总有一天不是情人杀了她,就是她杀了情人。“我可不愿教会别人一种无证据杀人的方法。”
  “你太高估自己了吧?谁会注意到你的书?一个自命不凡的无名小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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