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蒙古斑

作者:[韩国]韩江/作 薛舟 徐丽红/译




  
  长久以来,他一直在寻找答案。怎样才能摆脱这个构思?然而除此以外,别的都不行。再也不可能有如此强烈如此魅惑的构思了。他再也不想完成其他的构思。他感觉所有的电视节目、电影和演出都很无聊,因为它们都和他的构思不一样。
  怎样才能把构思变成现实?他像做白日梦似的冥思苦想。他借了搞美术的朋友的工作室,布置了灯光,准备了涂在女人身体上的水彩和铺在地上的白床单……想到这里,他意识到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如何说服小姨子。他苦恼了半天,可不可以找别的女人代替小姨子呢?突然,他心头又产生一个疑问,怎么可以搞这种黄色的东西呢?明摆着这是黄色污秽之物嘛。不但是小姨子,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答应他的要求。那么,他要不要花高价雇佣专业演员呢?这些都暂时不考虑,假设录像成功拍出来了,那么真的可以公开展示吗?
  以前他只想过自己的作品会因为社会舆论而引来祸患,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制作淫乱作品的罪人。每次他在创作的时候,心灵和思想都是自由的,所以他从来没有切身感觉到自己的自由还要受到某种限制和束缚。
  如果没有这个构思,所有的焦急、不安、紧张和痛苦的怀疑就都不存在了,他也不用这样反省自己。他选择的这一步,收获寥寥无几却能让他失去所有,甚至包括家庭,他不得不面临这样的恐惧。数不胜数的思绪在他体内发生了皲裂。我真是个正常人吗?我是个遵守道德的人吗?我是那种可以控制自己、驾驭自己的强者吗?从前他对这些问题的答案深信不疑,可是现在他甚至不敢说自己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了。
  喀哒!旋转钥匙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收起素描本,往自己身边拉得更近了。他不想把这幅画打开,让别人看到。他从来不吝于把素描或构思拿给别人看,所以此时此刻的表现让他自己都感到陌生。
  “前辈!”来人是头发紧紧束起的后辈J。“哎哟,我以为没有人呢。”
  他故意懒洋洋地伸了伸腰,向后靠了靠,面带微笑看着J。
  “要不要喝杯咖啡?”
  J从口袋里拿出硬币,问道。他点了点头。J去自动售货机买咖啡了。他打量着这个不再属于他一个人的工作室,想起自己光秃秃的头顶,赶紧戴上了那顶棒球帽。他感觉自己压抑了很久的咆哮马上就要以咳嗽的形式爆发出来,于是匆忙把东西塞进包里,离开了工作室。为了不和J迎面相遇,他尽量加快脚步,朝着与步行楼梯相反方向的电梯走去。电梯门像镜子一样闪闪发光,他看见了自己的面孔,充血的眼睛好像刚刚流过眼泪。想来想去,他也不记得自己在工作室里流过眼泪。突然间,他有种欲望,想往那双红肿的眼睛里吐口水。他想用拳头捶打长着密密麻麻胡须的双颊,直打到出血,他还想用鞋底拍打自己被欲望膨胀的丑陋的嘴唇。
  
  “你回来得真晚。”
  妻子出来迎接,极力掩饰着心中的不快。儿子心不在焉地和他打了声招呼,继续玩他的塑料挖掘机去。
  妻子在大学路开了家化妆品店,孩子出生之后的三年时间里,她把店里的事情交给营业员,自己只在晚上料理一会儿柜台。不过,今年孩子上了幼儿园,她又开始亲自经营了。虽然妻子总是很辛苦,但她天生就是个任劳任怨的女人。请他腾出星期天陪自己和孩子,这几乎是妻子惟一的要求。“我也想休息……而且,你难道不需要时间和儿子相处吗?”他也知道,能够帮助妻子减轻负担的人只有自己。他也很感激妻子,一个人无怨无悔地担负起家里家外的重担。可是最近以来,每当他看见妻子的时候,脑海里总会浮现出小姨子的面孔,所以他在家里,心灵反而得不到片刻的平静。
  “吃过晚饭了吗?”
  “随便吃了点儿。”
  “晚饭得好好吃,怎么能随便吃呢。”
  他用陌生的眼神望着妻子疲惫不堪、而且对丈夫多少有些绝望的神情。妻子刚满二十岁那年,做了双眼皮手术,现在已经很自然了。她的眼神明亮而且深邃,鹅蛋脸,脖子也很漂亮。妻子在没结婚的时候就开始经营这家化妆品店,当时只有两坪半,现在逐年扩大,很大程度上归功于妻子给人留下的亲切感。但是,他从开始就已经知道,妻子身上的某种东西不符合他的兴趣。妻子的五官和身材,以及缜密细致的性格都和他很久以前苦苦寻找的女人形象没什么两样,他也没想清楚到底哪里还有什么欠缺,于是他们结婚了。直到他在家庭聚会上认识了小姨子,他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妻子不满了。
  小姨子的单眼皮。小姨子略微有些粗糙,却很正直的嗓音,不像妻子那样掺有鼻音。小姨子朴素的衣着打扮和中性的高鼻梁。所有这一切都让他满意。与妻子相比,小姨子长得一点都不好看,但是他却从小姨子身上感觉到那种未经修剪的野生树木的力量。当然,他并没有对小姨子怀有不轨之心。他只是感到满意。她们是姐妹俩,有很多相似之处,却也有着微妙的差异。他只是想想而已。
  “你吃不吃饭?”妻子催促道。
  “我吃过了。”
  他的心里乱糟糟的,感觉疲惫不堪,于是推开了浴室的门。开灯的瞬间,他听见了妻子的自言自语。
  “本来我就为英惠的事情急得焦头烂额,你又整天不回家,连个电话也不打。孩子感冒了,一刻也离不开我……”
  妻子叹了口气,接着对儿子喊道:“干什么呢?快过来吃药。”
  妻子知道,即使她让孩子过来,孩子也会磨蹭半天,干脆自己把药末倒在小勺里,拌上草莓色的糖稀。他关上浴室门,走过来问妻子:“妹妹怎么了,她出什么事了吗?”
  “她最后还是递交了离婚材料,我也不是不理解郑先生,不过,还是太残酷了,夫妻之间的感情真的很缥缈。”
  “我……”他吞吞吐吐了,“要不要我去看看妹妹?”
  妻子的脸上立刻泛起了生机。
  “真的吗?我怎么让她到我们家,她都不肯来。如果你邀请她的话,就算她有什么困难……其实这孩子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困难。反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望着妻子温柔而富有责任感的神情,望着妻子生怕勺子里的药会洒落,所以小心翼翼地走向儿子身边的背影,他在心里想,妻子真的是个好女人。从开始到现在,妻子一直都是个好女人。就因为她太好了,所以有时反而让人感到郁闷。
  “明天我给她打电话。”
  “要不要我把电话号码给你?”
  “不用了,我知道。”
  他悄悄地摸了摸即将爆裂的胸口,关上浴室的门。淋浴器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水落进浴盆,他开始脱衣服。他知道,已经将近两个月没和妻子做爱了。同时他也知道,自己的勃起绝对不是因为妻子。
  他想起很久以前和妻子一起去过小姨子租住的房子,想起独自蜷缩着的小姨子,想起小姨子鲜血淋漓地趴在自己的后背,想起她的胸口和臀部的感觉,想起她稍微提提裤子就能露出青色的蒙古斑,他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了那个地方。
  他反复回味着那种幻灭的感觉,站在浴盆里自慰。然后他跑到淋浴器下面洗去精液,发出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呻吟。水太凉了。
  
  两年前的夏天,小姨子在他家割腕。当时,他的家人买大房子搬走了,岳父一家聚在他家吃午饭。岳父家都很喜欢吃肉,可是小姨子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说要吃素,一口肉也不吃了。包括岳父在内,所有人的心情似乎都不太好。小姨子瘦削不堪,家人对她严加责备,这些他还能理解。可是,参加过越南战争的岳父竟然动手打了小姨子的耳光,甚至不分青红皂白把一块肉强行塞进小姨子的嘴里,他总觉得这像暴力电影的场面,实在难以相信是发生在眼前的现实。
  但是给人印象最深刻、也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却是小姨子在刹那间发出的尖叫。她吐出肉块,提起水果刀,逐个逼视家人。她的眼神就像是走投无路的野兽,闪烁着不安的光芒。
  当她的手腕上流出鲜血的瞬间,他把棉被撕碎,缠住出血的部位,然后背起小姨子瘦弱的身体。他惊讶于自己的果断和镇静,带着妹夫走向停车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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