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蒙古斑
作者:[韩国]韩江/作 薛舟 徐丽红/译
她躺下了。他用眼睛估算出两人纠缠时身体所处的位置,调整好摄像机的方向。
她长长的身体躺在耀眼的灯光下。他小心翼翼地把身体压上她的身体。此时此刻,他们的身体也会像两朵重合的花儿吗?就像J和她的身体?还是像花朵、野兽,以及人类交错的身体?
每当改变体位的时候,他都要调整摄像机的位置。当他拍摄遭到J拒绝的后背体位,他先长时间拍下她的臀部特写。他从后面插进小姨子的身体,然后一边观察监视器的画面,一边和她做爱。
一切都很完美,就像在梦中。他身上的红花在她的蒙古斑上开开合合,反反复复。他的生殖器就像巨大的花蕊,出入于小姨子的体内。他的身体在颤抖。这是最丑恶,也是最美好的形象。这是最丑恶,也是最残酷的结合。闭上眼睛,他就能看见那个令他下身湿润,甚至把他的腹部和大腿也变得潮湿而黏稠的青色的斑点。
最后一个体位是他躺在下面,小姨子爬上他的身体。他又调整了三脚架和镜头的角度,以便摄像机能够拍到她身上的蒙古斑。
永远,希望这一切都是永远……他沉浸在难以抑制的满足之中,浑身颤抖如筛糠。这时,小姨子哭了。将近三十分钟的时间,她没有发出一声呻吟,只是偶尔咬咬嘴唇,始终紧闭双眼,通过身体向他传递敏感的喜悦。现在,这一切都该结束了。他坐起来,抱着她走到摄像机旁边,迟疑着伸出手,关上了电源。
这情景应该持续下去,不是高潮,也不是结束。在沉默之中,在喜悦之中永远持续。摄影应该在此刻结束。等她终于停止了哭泣,他才把她放下来。最后几分钟的性交让她咬牙切齿,发出粗暴而有力的尖叫。她气喘吁吁地嘟哝着“不要……”然后再度流下了眼泪。
一切都平静了。
在墨绿色的晨光中,他久久地舔着她的臀部。
“我真希望这东西能转移到我的舌尖。”
“……什么东西?”
“蒙古斑。”
她惊讶地转过身,看了看他。
“怎么到现在还留在屁股上啊?”
“……我也不知道,我以为别人也都和我一样。可是有一天,我去了浴池……突然发现只有我自己还留有蒙古斑。”
他用那只揽住她腰部的手抚摩着那个斑点。他想和小姨子分享这个烙印般的斑点。我想把你吞噬,把你融化,让你在我的血管里流淌。
“以后我应该不会再做梦了吧?”她喃喃自语。
“做梦?啊,那张脸……你说过是张脸。”他感觉有些困倦,慢吞吞地对她说道。“那是什么样的脸呢?是谁的脸?”
“……每次都不一样。有时是熟悉的面孔,有时是素不相识的面孔,有时还是血肉模糊的面孔……有时还梦见腐烂的尸体。”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凝望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在微弱的光里闪烁,似乎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疲惫。
“我原以为是吃肉的缘故。”她继续说道。“我以为只要不吃肉,那些面孔就不会在我梦中出现,结果却不是这样。”
他知道自己应该集中精力听她说话,眼睛却不由自主地闭上了。
“所以……现在我明白了。那是我身体里的面孔,是从我的身体里爬出来的面孔。”
他把小姨子这番模棱两可的话当作摇篮曲,犹如垂直降落般进入了梦乡。
“现在我不害怕了……我不会再害怕了。”
当他醒来的时候,小姨子依然睡着。
天气晴朗,她的头发就像野兽的鬃毛般蓬乱,床单皱皱巴巴地包裹着她的下身。她的气息在房间里萦绕,辣乎乎的气味和甜蜜得令人作呕的气味相混合,就像初生婴儿散发出的味道。
现在也不知道有几点钟了。他从随手扔在旁边的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已经是下午一点了。他是凌晨六点钟睡着的,死了似的睡了整整七个小时。他先穿上短裤和裤子,觉得自己应该先收拾摄影器材,于是他整理起灯具和三脚架。突然,他发现摄像机不见了。他记得拍完之后,为了不让摄像机被他们碰倒,还特意把摄像机放在门口,可是现在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或许是小姨子凌晨醒来把摄像机挪到了别的地方,他转身走进厨房。还没等他走到水池边,突然发现地上有个白花花的影子在晃动。那是一盘录像带。他觉得很奇怪,捡起来刚要转身,却发现一个女人趴在餐桌上,正是他的妻子。
她身旁放了个包裹着的餐盒,手里拿着手机。摄像机放在餐桌角落,大门敞开着。妻子应该能听到他走过来的声音,但是一动也没动。
“老……”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脑子里一片眩晕,轻轻叫道:“老婆。”
妻子这才抬头起身。他很快就意识到了,妻子并不是走向他,而是制止他靠近自己。妻子静静地开口说道:
“好久没有英惠的消息……我就赶在去商店之前顺便过来看看,正好今天腌了几样小菜。”
她的声音很紧张,却仍然极力保持冷静,好像在向他解释什么。他了解妻子的语气。这是妻子在掩饰自己的感情,声音缓慢而且稍微带点颤抖。
“……门敞开着,所以我就进来了。英惠浑身都涂满了水彩,我觉得很奇怪……那时候,你一直面向墙壁躺着,我没看出是你。”
妻子用拿着手机的手撩了下头发,她的两只手都在剧烈地抖动。
“我以为英惠有男人了。看见她身体那个样子,我以为她又疯狂了,当时我应该马上转身离开,可是……门口放着摄像机,于是我把录像带倒了回去……”
妻子一字一顿,说得非常沉稳。她的自制力让人感觉她已经动用了全部的勇气。
“我在录像带里看见了你。”
妻子的目光中包含着难以形容的震惊和恐惧,还有绝望。但是,她的面部表情反而没有任何反应。他突然想到自己赤裸的上身会让妻子恶心,于是慌忙寻找衬衫。
他在浴室那边找到了衬衫,一边往胳膊上套,一边说道:“老婆,你听我解释,也许你很难理解,但是……”
妻子突然提高嗓门,打断了他的话:“我已经叫了救护车。”
“你说什么?”
妻子脸色苍白,避开了向自己靠近的丈夫,后退了几步。“你和英惠都需要接受治疗。”
他用了几秒钟的时间,终于弄清了妻子的含义。“……你是说让我进精神病院吗?”
这时,床垫上传来稀里哗啦的声音。他和妻子屏住了呼吸。一丝不挂的英惠收起床单,坐了起来。他看见妻子眼里噙满了泪花。
“混蛋。”妻子含泪嘀咕了一句。
“你竟然对一个精神尚未恢复健康的孩子……对这样一个孩子……”妻子湿漉漉的嘴唇在剧烈地颤抖。
直到这时,小姨子好像才发现姐姐来了,她呆呆地朝这边看过来。她的目光空洞无神。他第一次感觉小姨子的目光像是小孩子的目光。只有小孩子才拥有这样的目光,仿佛什么都包含其中,却又像被掏空了一切。不,也许是成为小孩子之前的目光,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她缓缓地转过身,往阳台上走去。她推开阳台门,冷风在刹那间涌入。他注视着小姨子豆绿色的蒙古斑。就在那里,他发现了像水珠般沾在上面的自己的唾液和精液。他突然感觉自己经历了一切,感觉自己已经老了,即使现在马上死掉,也没有任何恐惧。
她把闪闪发光的金黄色的乳房探出阳台的栏杆,伸展开分布着片片橘黄花瓣的腋窝。仿佛是阳光与风的交合。他听见越来越近的救护车的笛声,还有爆发般的尖叫和叹息,孩子们的呐喊,以及聚集于胡同口的人们的窃窃私语,许多人的脚步声从楼梯那边传来。
现在,如果他跑上阳台,可以翻过小姨子轻轻依靠的栏杆飞出去。他可以落到三层以下,把脑袋摔个粉碎。只有这样,他才能洗刷自己的污点。但是,他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仿佛这是他人生之中最初也是最后的瞬间,他凝视着小姨子熊熊燃烧的肉体,凝视着比他连夜拍摄的任何场面都更激烈闪烁的肉体。
(责任编辑李建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