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3期

蒙古斑

作者:[韩国]韩江/作 薛舟 徐丽红/译




  他打开自己准备的画具,拿出PD100便携式摄像机,装好电池,把摄影时间延长所需的灯光放在工作室的一角,拿出素描本翻了翻,又放回到背包。他脱下外套,挽起衬衫袖子,等待着小姨子的到来。快到三点的时候,他估计小姨子应该到地铁站了,于是披上外套,穿上皮鞋。M的工作室位于郊外,他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往地铁站走去。
  手机响了,他停下脚步,接起了电话。
  “是我。”
  是妻子。
  “我今天可能会晚点儿回去了,那个打工生又请假了。你在七点之前到幼儿园去接智宇回来。”
  他斩钉截铁地回答:“我也不行,九点之前走不开。”
  妻子叹了口气:“我知道了,那我拜托709的大嫂帮我照顾孩子,直到九点钟。”
  他们没有多说什么,通话就这样结束了。他和妻子现在就像是合作者,通过孩子连结起来,谁都不愿意多说什么。
  几天前,他从小姨子家回来,感觉到难以抑制的冲动,于是在黑暗中拥抱了妻子。即使在新婚初期,他在妻子面前也没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性欲,他自己惊讶不已,妻子也很惊讶。
  “你怎么了?”
  他不想听见妻子的鼻音,于是捂住了妻子的嘴巴。妻子的鼻梁和嘴唇,还有柔嫩的脖子隐隐暴露于黑暗,他把自己推向妻子。他咬住妻子硬挺挺的乳头,脱掉了妻子的内衣内裤。绿色的小花在他脑海里绽开了又闭合,每当此时,他就闭上眼睛,想把妻子的面孔抹去。
  事情全部结束的时候,妻子哭了。他不知道妻子是为激情而哭,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感情而哭。
  我害怕。妻子转过身去自言自语。不,是他感觉妻子在说话。你太可怕了。当时他像死了似的睡得很沉,所以不知道那句话是不是真的出自妻子之口。他不知道妻子的哽咽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第二天早晨,妻子的态度又和平时没有两样。刚才通电话的声音也和平时相同。那件事情好像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也并没有对那天的事情有什么反感。妻子平静的语气有时让人感觉没有人情味,一如既往的叹息令他心神不安,仅此而已。为了驱除心中的不安,他加快了脚步。
  没想到小姨子已经等在地铁站出口了。她好像已经出来半天了,懒洋洋地坐在楼梯上。她穿一条宽松的牛仔裤和一件厚厚的褐色毛衣,仿佛刚刚走出了冬天。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阳光照在她的身上。他没有着急叫她,而是失魂落魄地盯着她看了半天。
  
  “脱衣服吧。”
  小姨子呆呆地站在工作室里,望着窗外的白杨树。他的声音很低。午后寂寥的阳光在雪白的床单上闪闪烁烁。她没有回头看他。他以为小姨子没听见自己说话,刚想重复,小姨子却举起两条胳膊,脱下了毛衣。接着,她又脱去里面的白色短袖T恤,露出了没戴文胸的雪白的乳房。破旧的牛仔裤褪了下去,两半白花花的屁股呈现在他的眼前。
  他屏住呼吸,紧盯着小姨子的两爿屁股。两座胖乎乎的山峰上有两个被人称为天使微笑的深陷的酒窝。蒙古斑像拇指那么大,镶嵌在左半屁股的上端。这个东西怎么到现在还留在那里呢?他百思不得其解。淡青色的蒙古斑清清楚楚,像是淤血的肿块。它与生俱来,属于进化之前的东西,让人联想到某种光合作用的产物。他突然意识到,这个斑点其实与性感无关,只是一种植物性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他把视线从蒙古斑上移开,整体打量着她的身体。她很平静,若无其事的神情真不像是第一次做模特,如果考虑到他们之间是姐夫和小姨子的关系,她的态度就更让人难以置信了。他突然想起小姨子在划破手腕的第二天,赤裸着上身坐在医院外面的喷泉前,于是住进了封闭病房。她在医院里动辄脱衣服晒太阳,所以推迟了出院时间。
  “我坐着吗?”小姨子问道。
  “不,趴着。”
  他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小姨子趴在床单上。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旁边,皱起眉头,想要理清小姨子的身体唤起他体内升腾的某种刺激性情愫。
  “等一等,你就保持这个姿势别动。”
  他把摄像机固定在三脚架上,调整了高度。等到镜头盛进整个身体,他拿出水彩和画笔,先往小姨子身上着底色。
  先把小姨子垂落到肩膀上的头发拂上去,从脖子往下开始画花。紫红色的花骨朵散落于肩膀和后背,纤细的花茎沿着肋骨滑落。到达右侧臀部,一朵紫色的大花盛开了,轻轻撅起嫩黄色的花蕊。长有蒙古斑的左侧臀部是空白。那枚青色蒙古斑周围用一支大毛笔涂成了阴郁的淡绿色,使看着像是绿叶影子的斑点更加突出。
  每当毛笔经过小姨子的身体,他能感觉到小姨子的身体在轻轻地颤抖,也许是痒痒的缘故。他的身体也随之颤栗。这不是单纯的性欲,而是某种触及根源,并且被几十万伏特电流不停刺激的感动。
  最后,当一直延伸到右腿脚腕的纤细花茎和花瓣画完的时候,他的身体被汗水湿透了。
  “画完了。”他说,“你先别动。”
  他从三脚架上取下摄像机,开始在她身边拍照。他拍下每一个细节。她的脖子和散乱的头发,紧张地按着床单的双手,还有长着蒙古斑的左屁股,他拍了很长时间的特写镜头。最后,他把小姨子的身体全部盛进摄像机,关掉了摄像机的电源。
  “现在你可以起来了。”
  他感觉有些疲惫,于是坐在壁炉前面的沙发上。小姨子好像四肢麻木了,用胳膊肘撑着地面,坐了起来。
  “你不冷吗?”他一边擦汗一边坐起来,把自己的外套披上她的肩膀。“你不累吗?”
  这时,她微笑着看了看他。她的笑容很模糊,却是那种什么都不会拒绝,对任何事情都不会感到惊讶的笑容。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小姨子刚刚趴上床单的时候,他为什么会感到震惊了。抛弃了所有欲望的肉体,这与年轻女人的美丽肉体形成了矛盾,矛盾之中渗透出奇异变幻的无常。这并非普通的无常,而是有力的无常,宛如在宽敞的窗外像沙砾般坍塌的阳光,还有用肉眼看不见,但是也像沙砾般坍塌的肉体的美丽……这些难以用简单语言形容的感情在瞬间同时涌向他,就连困扰他整整一年的性欲也崩溃了。
  
  小姨子披着他的外套,穿上刚才脱掉的裤子,手里抱着热气腾腾的水杯。她没穿拖鞋,光着脚轻飘飘地踩在地板上。
  “你不冷吗?”他又问了一句,小姨子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不累吗?”
  “我只是趴在那里罢了,一动也不动,而且地板很暖和。”
  她竟然没有半点好奇,真令人吃惊。也正因为如此,她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保持平静。到了陌生的地方,她没有四处张望,也没有流露出大多数人都会有的惊讶。她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所有事情。不,也许在她的内心世界里正泛起汹涌的波涛,正发生着不为人知的故事。每天都和这些波涛与故事相处,再加上日日重复的生活,也许已经让她感到吃力和疲惫了。所以她没有精力好奇或者四处张望,也没有精力对每件事情都做出反应。他之所以做出这样的猜测,是因为他看见小姨子的眼睛里承载着的不只是被动或者白痴般的冷漠,而是含有某种激情,以及控制这种激情的力量。此时此刻,小姨子手里捧着热乎乎的水杯,像一只因寒冷而瑟瑟发抖的小鸡,呆呆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她的姿势更多的不是引起别人的同情和怜悯,而是流露出浓浓的孤独的阴影,让人感到不安。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自己从来都不喜欢的那个人的身影,也就是小姨子的前夫,现在他也不必再叫那个人妹夫了。那张干巴巴的脸,从来没有说过一句不落俗套的话的嘴唇,想到这样的人曾经占有小姨子的身体,他就觉得羞耻。那个笨男人知道小姨子的屁股上有块蒙古斑吗?每当想到他们两个赤身裸体地躺在一起,他就感到耻辱、肮脏,甚至觉得那是一种暴力。
  小姨子拿着空杯子站起来,他也跟着起身了。他接过小姨子递过来的水杯,放在桌子上,给摄像机换了录像带,又调整了三脚架的位置。
  “重新来一次好吗?”
  

[1] [2] [3] [4] [6] [7] [8] [9]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