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4期
洞开心门
作者:伊丽莎白·伯格
丽塔坐在厨房的桌子边,脚搁在椅子上,脚上只穿了袜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说,“这儿有一大堆好的,连我都想找个人开始约会呢。”她翻阅着我们在冰激淋店里拿到的厚厚一叠征友广告。我让她别费那个心了,不会有什么好的。真令人难过,一大本书上,都是登广告推销自己的人,就像二手车。而我已经开始看这些,一次比一次看得多。
那是星期天的下午。我正在化奶油准备做爆米花。接着我们打算看一部三级片,是丽塔根据一本妇女杂志的底页广告定购的。片名是《撒旦之夜》。丽塔说她忍不住想看,她说:“那是女人拍给女人看的,所以不会有男人喜欢的什么维苏威火山之类的东西。”她特意留着和我一起看。晚上,金要过来吃饭。
“这个不错。”丽塔说。
“读给我听听。”
“好吧,你听着:我,四十五岁,相貌英俊,身材健美,收入稳定,希望有人与我分享我对巴赫和蓝槛鸟的热爱。我喜欢到舞厅跳舞,美食,现场歌剧演出,在乡村策马奔驰,收集古董,以及推心置腹。让我们互相照顾,慢慢开始,深入了解。”读完后她抬起头说:“有点傻傻的,不过……还真不错。看看还有什么。”
我看着丽塔一边浏览那些广告,一边无意识地拉着毛衣的领子。我真高兴她来了。她让我想起我是谁,想起我还活着。这两天我笑得比过去一年还多。笑声是一剂良方。
“我还真喜欢这个。”丽塔说,“听着:在看这则广告的时候你是不是觉得很怪?在写的时候我自己也觉得很怪。可是我想找一位真诚的伴侣,彼此理解信任,体贴并忠实于对方的感情。外表和年龄无关重要,内在美就是一切。”
“给我看看。”我嚷着从丽塔那儿抢过那本小册子。我停住咀嚼嘴里的口香糖,看着广告。“真是怪!”我翻过一页,再读了几则。“哇,这儿可真有些好的!”我翻到第一则,从头到尾开始看。最后我看到黑体的标题。“原来是这样。”我说着把小册子递还给丽塔。
丽塔眯起眼睛看了看标题,说:“男士征男友。哦,怪不得呢。那我们看看其他的怎么样,男士征求女友的。”
我把黄油倒进爆米花,伸手去搅,被烫了一下,缩回了手。“让我来告诉你吧。上面肯定会说:我是一个平常的男人,我想找一位出色的女性,以便我刻薄对待。务必貌美,且须乐意为我收拾残局。”
“差不多吧。”丽塔叹口气,“很可能你说的是对的。”她合上小册子,把它推到一边。“别再提男人了。你不需要。不如收拾收拾花园。”
“现在天还冷呢。”
“那现订指导手册嘛。现在就开始策划。做什么都行,就是别去看心理医生。”
我坐下来,把一碗爆米花放在我们两个人中间。“你的口气就像是我妈。为什么不能?”
“我知道,大家都去。可我告诉你,那是白花钱,除非你自己下贱。还不如拿那钱买点别的。每个星期在自己身上花上一百块钱。我认识一个女的,她就是这样做的,她现在放弃了心理治疗。有一次她买了价值一百美元的杂志,带到医院的急诊室去——她以前去过那儿一次,那儿只有什么《商业周刊》和《大众机械》之类的。还有一次她买了价值一百美元的唇膏。”
“那她就能买上两大管了。”
“不,她去的是便利店。买了一大堆。她试了鲜艳的珊瑚色,她以前可说什么也不会用那种颜色,可用了之后效果很好,现在她就一直用那种颜色。还有件有趣的事:她弄了四百个二十五美分的硬币,放在机器边,就是那种会给你一些小橡胶球啊,钥匙环啊之类小奖品的兑奖机。她把那些硬币放在那儿,旁边加上说明:一人一个。”
“那可挺傻的。说不准有人过来把所有的硬币都拿走了。”
“不会!正是这点对她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她在附近站了很长时间,看到孩子们过来都只拿走一个。你能相信吗?她说这件事改变了她的人生观,让她对人性重新有了信心。”
“我想也没想过要去治疗。可现在看到你这么强烈反对,我倒想去试试。”
“我们还是看电影吧。”丽塔说。
我抓起装着爆米花的碗,跟着她进了起居室。我看着她弓着身子把带子放进录像机,然后又稍稍后退看了看电视机的屏幕。我们两个都没有戴双光镜。“除非有管视力的警察来。”她总是这样宣称。
丽塔的运动鞋被踢到了屋子的角落里,她的外衣挂在衣架上,我还可以翻遍她的包,看到什么就问什么,这一切真好。丽塔也可以翻我的包。我的生活好像突然有了生趣。“那是特拉维去年夏天时的照片。”丽塔在我的包里翻到特拉维的照片时我会这样告诉她,接着我会顺着丽塔的肩打量我的儿子。我看到的会是一个穿着T恤的真实的他,而通常一个母亲看到的总是一个各种年龄的混合体。怪不得他开始烦我。他穿着成年男子尺码的鞋子,站在我面前,理直气壮地向我争取晚睡的权利,而我直直地盯着他那张十一岁的脸,看到的还是幼年时的他,坐在幼儿座椅上读着拿反了的《晚安月亮》。
“这玩意儿不行了。”丽塔把磁带往机器里推,一边说道。刚说完,磁带就顺利地滑了进去。“哦,还行,又动了。”她转过身对着我咧嘴一笑,“我现在明白那家伙的感觉了。”
“下流。”我含着满满一口爆米花说她。
“只不过想让你有点看电影的情绪嘛。”丽塔走过去拉上窗帘。夕阳的光在她那头烫得乱糟糟的头发上勾勒出一道金边。那头发可真是烫得乱糟糟的,看起来有那种五十年代自助式发型的风格,就好像被电击过似的;丽塔说她正在考虑起诉那家美容院。她胖了一些,头发看起来乱糟糟的;可她还是很漂亮,也很性感。
丽塔坐进大卫的摇椅里,身子深深地陷进椅子,按下了遥控器。“系好安全带。”她对我说。影片一开始,是一个女子在花园里的镜头。柔软的花朵在微风中摇曳。镜头在花朵上逗留了很久,丽塔和我对视了一眼,都笑了起来。
“是莫扎特的音乐吗?”我问。
丽塔点点头,一副反感的样子。
“按快进键吧。”我对丽塔说,丽塔果然按了快进。镜头放到一个身穿牛仔裤和法兰绒衬衫的男人正在解女主角的白裙子。“停!”我叫,丽塔看了我一眼,说:“我知道。”
接着我们直直地盯着屏幕,一边吃着爆米花,舔着手指上的盐和黄油,一边看着镜头交替。正当男女主角轮番呻吟,接近尾声时,响起了敲门声,接着便看到门慢慢地被推开。
“快!快!”我叫着丽塔。
她按了一下遥控器,电影的镜头马上切换成了足球赛,这时,金出现在门口。
“嗨。”他和我们打了声招呼,“我是不是早到了?”接着他看到了屏幕,又问:“哦。你们在看爱国者队?”
“谁?”我问。
晚饭过后,我们三个又回到起居室坐下。特拉维在楼上通电话,这是他这段时间的老节目了。我想很快我就得给他装个直线电话了,还有他自己的语音信箱。
我们说到了大卫,说起我嫁给他的原因。“她做什么都急匆匆的。”丽塔说我,“她很慌,一有人向她求婚就答应了,生怕以后碰不到更好的。”
我真希望丽塔对我的事不要这样嚷嚷,可我最喜欢丽塔的一点也是她的诚实——你要好的,就得同时接受坏的。
“但求婚的可是我。”我说。
丽塔刚拿起酒杯想喝,听到我的话,手在半空中顿住了。“真的?”
“那之前我们已经谈到了结婚。是我……正式提出来的。”
“哇!”丽塔叫了起来,“我倒不知道是这样的!”
“那又怎么样?”我问她,“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已经开始谈婚论嫁了嘛。”
丽塔接着又对金说:“要知道,金,我只好在一边看着她毁掉自己的生活。她那时候固执得要命,老把戒指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我那时候就想告诉她的。”
“你没告诉我。”我在旁边说,“你要是那时候说了,那有多好。”
“一开始我试过的。可你不听,我就放弃了。只好看着你……堕落。”
“我现在又在奋起。”说是这么说,我也不明白自己信不信。也许我是相信的吧。
“她甚至没和其他人睡过觉。她没有……”
“我有的。”我打断丽塔,“在大卫之前,我和九个人睡过。”
丽塔摇摇头,问:“金,你会相信吗?在七十年代早期,九个人?”
“我觉得九个也不错了。”我回敬丽塔,“那你有几个?”
“哦,这个啊,我想我需要一个计算器。来算算看。”她靠在椅子上,回忆着。“少说也有……五十个左右吧。”
“我的天!”我叫道。
“那很正常啊。金,你说呢?男人还要多呢。对一个男人来说,一百五十个也很正常。你在那时候睡了多少个?你介意我问一下吗?”
“那个时候?一个。就一次。”
“哦。”丽塔说,“你肯定比我们年轻几岁。那么,在七十年代末,那个时候你和多少女人睡过?”
“一个都没有。”
我们都没有做声,接着金说:“八十年代没有,九十年代也没有。”
“你是说……你是……?”我问。
“我不是同性恋。”
“就一次?”丽塔反问。我真想扇她一巴掌。“哇!那你还算得上是个处男!”
金耸耸肩。
“丽塔……”我叫了一声。
“没关系。”金说。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最后金说:“丽塔,你住在‘磨坊谷’的什么地方?”
金走后我和丽塔一起呆在厨房里洗酒杯,丽塔说:“我不敢相信!你碰到过这样的人吗?我知道有这样的人,可是……”
“我想你让他尴尬了。”我说。
“没有。他说不介意的。”
“也许那只是礼貌。”
“才不是呢。”
“你怎么知道?你又不了解他。”
我擦干所有的杯子,接着开始擦洗水槽。丽塔坐在桌子边,看着我。“对不起。”她说,“尽管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向你道歉。”
“我也不知道。你应该向他道歉。”
“可是我认为他没有生气。萨姆!他没事。就你一个人这么激动。怎么回事?”
“我也许是替他激动,行了吗?他应该生气的。你刚才那样子就好像他是个变态!”
“我没有。我刚才那样只不过显得这事非同寻常。确实有点不寻常!”
我擦了擦洗碗机的门,绞干海绵,又擦了擦台子。她还要在这儿住多久?
“你太激动了!”丽塔说。
“我没有!”
“你就是!你到底在激动什么?”
我停住手,直起腰,看着她,说:“我不知道。”
过了很久,丽塔柔声地说:“行了。你是不是想和他一起?教教他?‘对,宝贝,就是那里。’”
“不想。”我大笑起来,又开始擦台子,然后走到烤炉边。
“真的?”
“不!谁想要……笨兮兮的人?”
丽塔摇摇头说:“我想。那会让我觉得自己非常强大。”
“你还有五天呢。”我说,“也许你会有机会的。”我使劲擦着烤炉上的污迹。那污迹怎么也擦不掉,一直在那里。我知道的。
第二十章
星期一早晨,餐桌边坐得满满的。丽迪亚、丽塔和特拉维都坐在那儿吃蓝莓煎饼,我在烤炉边煎饼。
“你为什么不让我来呢?”丽塔问,“你应该准备一下去上班了。”
“没事。”我说,“来得及。”我用手指揿了揿煎饼,真不错。
“得了吧。”丽塔说着走到烤箱边,“我饱了,该你吃了。”她说着从我手里接过铲子。
我走到桌子边,坐下来喝了点橘子汁。“我今天还得去上班,真对不起。”
“没什么。”丽塔回答,“我什么也不需要。我只想看看书,放松放松。丽迪亚和我也许要出去一下。”
“我今天要去博物馆。”丽迪亚在旁边说,“你可以一起去。”
“你也可以和我一起去上学。”特拉维在一旁插话,“你可以代替我去。”
“不必了,谢谢你的好意。”丽塔说,“我讨厌数学。”
“我讨厌英语。”特拉维接着说。
“我也不喜欢。”
“真的?”特拉维问。
“当然。除了体操课,其他的科目我都不喜欢。”
“我也是!”特拉维叫。
看吧,就是这样,他们交上了朋友。今晚特拉维会私下里问我他是否可以搬去和丽塔一起住。丽塔不会催他做作业。丽塔会由着他搭个树巢。还会给他买各式各样的工具搭个树巢,包括锯子。那一天特拉维在西亚斯商店看见一把锯子,足足研究了二十分钟。当时我在附近的妇女用品部里挑挑捡捡,那里足足有三十万个品种的连裤袜可供选择。“你能给我买这个吗?”我过去叫他时,特拉维问我。
“那是什么?”
“一把锯子。”
“你要锯子做什么?”
特拉维眼睛骨碌碌地转,最后停在不远处一位男士身上,想博得他的同情。那位男士正全心全意地查看一把金属扳头。我看了看标价,拒绝了特拉维的请求。
我看看表,快速地解决了一个煎饼。“我得马上走。我很早就可以下班,两点钟左右。”
“你今天做什么?”丽迪亚问。
“到一家律师事务所接电话。我想可以说是接待员吧。”
“不要冲咖啡!”丽塔插话,“不要给他们冲咖啡。让他们自己去冲!”
“我倒不介意。”我回答她,“为什么大家都这么讨厌冲咖啡?我喜欢。冲咖啡让我感到满足。我喜欢那香味。再说我还可以趁机离开桌子,开开小差。”
“冲咖啡是一种象征。”丽塔向我解释,“你不希望他们把你看作是他们的妈妈或妻子吧。他们老爱使唤妈妈或妻子冲咖啡。”
“那家律师事务所里的工作人员清一色是女性。”我告诉她。
“是这样啊。”丽塔转移话题,“那就带些好吃的回来。还要一打甜饼圈。”
“我也正想着呢。”我说着拍了拍肚子。我早上刚刚称过体重,重了九磅。过不了多久我的腰带就会撑不下了。
两点半,我进了家门,扬声招呼。迟了半个小时回家,我有些内疚。回家途中,我想起得到食品店买点东西。晚上我们吃卤汁面条。我会在里面加点菠菜,这样我就会觉得自己很会过日子。丽迪亚说好晚上会做她最拿手的焦油苹果派。
我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厨房的台子上,又叫了一声:“有人在家吗?”
没有回应。我走到楼梯口,先叫了一声丽塔,接着叫了一声丽迪亚,都没有回应。
她们肯定是结伴出门了。这样很好啊。现在丽塔会明白为什么我会那样喜欢丽迪亚,她会明白丽迪亚是很好的房客人选。然而,她很快就要搬走了,她和托玛斯准备在两个星期后结婚。想到这个,我叹口气。我得马上找人来替代丽迪亚。光有那位蓝小姐交的租金还不够。再说了,她过于安静,又有些古怪——她经常出门,一回来就一个人呆在地下室里。我想找一个谈得上话的人,就像丽迪亚这样的。我在好几个地方都贴了启事,几天了,还没有人打电话来。
我刚把买来的东西收拾好,门开了。丽塔和金一起进了门。“嗨!”丽塔打了声招呼,眼睛睁得大大的,脸红扑扑的。
哦,我的天啊,她果然做了。她和他睡过觉了。
“你好,丽塔。”我平静地招呼她和金,“嗨,金。”
他朝我点点头,解下脖子上的围巾。“我们去滑冰了,就在那个场子上。你知道吗?就是九十四号附近的那个。”
“我知道。你今天不用上班?”
“要上班的,晚上。到大卖场做保安。你想不想去溜冰?我们回来接你和特拉维。”
“不,我……不会溜冰。”
“我们也不会啊!”丽塔说。我们。“所以才好玩嘛。其实我们也不过一直在边上站着。”
“我可不觉得好玩。要是你们想再去,就去吧。没关系。”
我看到丽塔和金交换了一下眼神,接着丽塔说:“其实我也玩够了。”
金看了我一下,围上围巾,向我告辞:“我也是的。我还有点事……回头见,萨姆。”
我僵硬地点点头。
“再见,丽塔。”
丽塔送他到门口,拥抱了他一下:“和你一起真开心。”
我敢肯定她说的是实话。我从碗柜里拿出一个锅,一边问丽塔:“晚上想吃卤汁面条吗?”
“萨姆,你怎么了?”
“怎么了?我不过是问你晚饭想不想吃卤汁面条!”
“你是不是在生气?又生气了?”
我拿出橄榄油和大蒜。
“说吧,萨姆,告诉我嘛。”
我看着她。“我只是有点……他是我新认识的朋友,而你……”
“我怎么?拖累他了?麻烦他了?对不起,他打电话来找你,而我恰巧又没什么事……”
“没什么。”我打断她,“我只是有点疲惫。别挂在心上。”原来他是先打电话找我的。
“我们出去吃吧。”丽塔说,“大家一起去。我请客。说实在的,我一直打算请你们出去吃一顿,最起码一次。就今晚吧。”
“可以啊。”我走到桌边坐下,问她:“丽塔,你没想过要勾引他吧?”
“哦,萨姆。”她倚在桌子上扯脚上的靴子,“我的天哪。”
“记得你自己说过什么会让你觉得很强大之类的话,还有什么你想……”
“是,我还记得。”
“那就和我说实话。你试过吗?”
她别开眼睛,想了一下,说:“没有。我是说,没有正儿八经地试过。”
“你做什么了?”
“我只不过……我问他想不想试试。”
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我知道那样子肯定很滑稽。
“可我没有很认真地问。”
“是吗?”
“是的!……我是说,如果他想,我……”
“你怎样?你会怎么做?”
“我也不知道!我的意思是,可能我会吧。”
我靠在椅子上,听得目瞪口呆。“那劳伦斯呢?”
“萨姆!我们已经结婚很多年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十五年了。是有很多年了,你说呢?”
“我没问你多少年!”我说,“我是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们结婚很多年了,所以你就可以和别人有关系了?”
“不会有什么关系,萨姆!那不过是……友好的表示,没有别的!是一种大众服务罢了,不,是一种私人服务。”
“要是……有病了呢?”这不是我的原意,根本不是。
“萨姆,他还是个处男呢。”
“可你已经不是什么处女了。”
这话说得挺重的。丽塔说:“萨姆,我会顺其自然。我想你很了解我……问题是,他不想。不过,你不会对他有什么兴趣。是吗?”
“没有!我跟你说过了。”
“是的。”丽塔缓缓说道:“你是那么说过。”特拉维刚好在这时进了门,放学了。她问特拉维:“嘿,小子。你想到什么地方吃晚饭?”
“实在一点的地方。”特拉维回答。
“好样的。”丽塔夸了他一句。
在机场里,丽塔紧紧地拥抱我,那么用力,我的身子都有点发疼。“对不起。”她向我道歉,“这次来看你让你不开心了。我是个坏人。”
“你挺好的,就是太诚实了,有时候让人受不了。一般情况下,我很喜欢你这样。可你知道,我现在的情形有点特殊。我还是有些想不通。我想念大卫,我恨大卫……可能我把情绪都发泄在其他人身上。”
“你是不是真的想要他回心转意?”
“我该说不,是吗?”
“你该说实话。”
“我也不知道。从某些方面看,我现在的生活比以前好了。可是大卫……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可我觉得我还是喜欢他,或者是依赖他,或者其他。”
丽塔看了看表,拎起了手提箱。“我知道,我也理解。”
“不,你并不明白。”
“你现在做得挺好的,我喜欢你现在的生活。现在的生活看起来……真实了很多,也更加诚实。我喜欢你的房客,还喜欢你的朋友。”
“你指的是金吧。”
“是他。我真的没有……”
“我知道。”
“他那次在滑冰场上时裤子掉了下来,我和你说了吗?”
“什么?你没和我说过。”
“可能当时我回家时太……你知道的。真的,他的裤子真滑下来了!就在场地中央!”
“是你拉下来的吧。”我说。
“别瞎说了,它可是自己掉下来的!不过也不是很难看,他的上衣挺长的,盖住了大半个身子。他很快就把裤子拉上去了。我只顾着笑,又摔了一跤。”
“他是不是很难为情?”
“我想有一点吧。可我看只有几个人看见了。他的裤子实在是太大了。你知道他正在减肥,已经瘦了二十多磅。”
“我注意到了。”上次看见他,我觉得他的脸有些不一样,尤其是眼睛四周的部位。
丽塔搭乘的航班开始播报最后一次登机提示。“我会给你打电话的。”丽塔说着朝入口处走过去,“会和你一直保持联系。”
“我明白。”
“我真高兴我来了。”
“我也是。”
“我明天会穿新买的衬衫。”她回头说,“你也穿吧。”
“好的。”我们买了两件差不多款式的法兰绒衬衫。这可是老传统了:每次我们去探望对方,都会买点相似的东西。我想不出到了八十岁时我们会买点什么。我仿佛看见我们两个人站在某家百货公司的店堂里,眼睛老花了,颤巍巍地举起法兰绒睡衣让对方看,或者还会问对方自己穿上这睡袍是不是显得胖了。
我盯着窗外,丽塔乘坐的飞机起飞了。它向前滑行了一会儿,然后调了个头,好似突然改变了主意。
第二十一章
星期六上午,天已不早,我坐在地下室里裁布,准备为特拉维缝一条被子。样式很简单,就是用九块布料拼在一起。可是布料不错,是我能找到的最软的法兰绒,颜色暗暗的,充满阳刚味。肯定会好看。电话响了,我没有去接。接着我听到特拉维叫我,说是我的电话。"帮我问一下是什么事。"我告诉他。
过了一会儿,他跑下楼来说:"是玛莎·斯图瓦特。"
我茫然地盯着他,手里还拿着剪刀。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我……听到了。"
"就是那个大家都在笑话的人。"
"嘘!"
"反正她又听不见!"
我上楼进厨房听电话,突然想到是谁打来的电话。
"嗨,丽塔。"我打了声招呼,"很好玩啊。"
"你说什么?"电话那一头是个陌生的声音。
"哦,对不起,我以为是……我是萨曼莎·摩罗。"
"我知道。是我打给你的电话。我是玛莎·斯图瓦特。"
"我……"
"你有留言说我们是中学同学,你想和我谈谈,是吗?"
"不,不是的,我那时……那一天很糟糕。我当时很想和你谈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不起,我们并不是什么中学同学。"
"这一点我很清楚。"
特拉维一直站在我身边,这时他在我耳边大声问:"是她吗?"
我点点头,示意他走开。可他没有动。
"那么,萨曼莎,我能为你做什么?"
"就叫我萨姆吧。"
"行,那就叫萨姆吧。"
我看看特拉维,他灵敏地转开目光看着别处。我转过身背对着他。"玛莎,我……那时我是想问你几个问题,是关于……"我清清嗓子,接着说:"请稍等。"我转过身对着特拉维,严肃地低声吩咐他:"回房去,马上。"
他皱起眉头,跑上楼,我听到他用力地关上了门。
"对不起。"我说,"玛莎,你真好,还打电话来。我一直有这个妄想。我那时想问你几个关于离婚的问题。我……"
"你是记者吗?"
"我?不不,我什么都不是。"
"你什么都不是?"
"我是说……我只是想问问你,离婚后,玛莎,你有没有……有点……悲痛欲绝。我想问的就是这个。我想要是你也是那样的话,那我就可以……"
"我不大想讨论这个问题。"
"我知道,我知道,对不起。我很难为情。"
"你想问的就这个吗?"
"是的。不过既然和你通电话了,我想问问你……我在做一条被子,用法兰绒,给我儿子的,就是刚刚接你电话的。我在想被里是用灰色法兰绒好呢还是用红色的好。"
"他几岁了?"
"十一岁。"
"那用灰色的,红色的边。你用什么式样?"
"九块布镶拼。"
"不错。记得在灰布旁边镶点黄色的。"
"是,我是用了点黄布,黄色的格子布。"
"还有在被里的右下角镶一块方布。"
"这个主意真是不错!我会的,谢谢你。"
"现在我得挂电话了。"
"玛莎,我还想告诉你,有一次我在一个派对上碰到一位精神病医师,一位很有魅力的男士。他说想和你结婚。"
"我知道了。"
"真的,他真的很有魅力。"
"谢谢你告诉我。"
"就这样吧,谢谢你!"
"萨曼莎?"
她叫了我一声。"什么?"
"我当时没有悲痛欲绝。我听了一个晚上伯恩斯坦①的《祈祷》,喝了一瓶八六年的蒙特拉谢白葡萄酒,然后就开始忙碌。你也试试。"
叮当一声,电话挂了。我在桌子边坐下来,想着到底会是谁打的电话。听起来好像是她。
特拉维又跑下来,和我一道在桌子边坐下来。
"你有没有偷听?"我问他。
"没有!"
"一点都没有?"
"上帝啊,妈妈,是玛莎·斯图亚特!她可是个名人!"
"特拉维,不要随便叫'上帝'。"
他转动着眼睛。"呀,那是……"
"她确实是一个名人。"
"也不是,每个人都讨厌她。"
"不是每个人都讨厌她。再说了,我们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人。"
我回到地下室。灰色的里子,右下角镶一块布。不管这是不是玩笑,我倒有了些感悟。你过着你的日子,开始希求什么东西,有时候,你还真能得到。
我刚要睡觉,电话响了。我刚打了声招呼,就听到母亲尖声问我:"玛莎·斯图瓦特给你打过电话?"是特拉维干的好事。他还告诉了什么人?大卫呢?我倒希望他也和大卫说了这件事。
"那也许只是一个玩笑。"
"我可不认为那只是玩笑。我听说她没什么幽默感。"
"妈,我认为不是她给我打的电话。"
"哦。那会是谁啊?"
"我不知道。"
"我想是她。是来指点你的。"
"说得对。"
第二十二章
托玛斯撩起丽塔的面纱,那样子和我原来的想象几乎完全契合。接着他温柔地亲吻丽塔。我的情绪复杂,既向往,又感到绝望,眼眶里积满泪水。这是我对婚礼的一贯反应,这次的情绪更加强烈。我伸手在包里掏纸巾,接着注意到特拉维正在手上画着什么。显然他是在玩连城游戏。我把手盖在他的手上,摇摇头阻止他。他叹口气,睁大双眼看着我。我几乎能听到他在想些什么:太无聊了!让我画吧!为什么我画一画都不行?我沉着脸盯着他,他只好把笔放回外衣的口袋里。第一次,我但愿他跟着他的父亲。可这个周末轮到我来带他。大卫出门了。他给了我一个纽约的电话——让我有急事时找他。去博物馆,我想象着,他们两个人手拉手。共进晚餐,欣赏话剧,体面的宾馆客房,看得见公园。
招待晚宴上,特拉维也是兴味索然,即使和玛丽跳舞时,他也不怎么起劲。我没有办法,只好告辞,押着特拉维出门上车。空中飘着雪,大片的雪花看起来像是蕾丝花边的碎片。
好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讲话。挡风玻璃上的雨刷一上一下,一上一下。最后还是我先开口了:“我对你的表现很失望,特拉维。你喜欢丽迪亚,你也喜欢托玛斯。那可是他们的婚礼!这是很重要的一个日子。你应该对他们更客气一些。”
他打开收音机,我随之关上。
“耶稣基督!”他咕哝着。
“哦,我的上帝!你有胆再说一遍!如果你肯给我一个礼貌的回答,我将万分感激。我在努力和你谈话。”
“你是在对我大喊大叫。”
“我没有大喊大叫。”
“你就有,你在心里面对我叫喊。”
他说的也有道理。
“特拉维,我不过是……难道你不觉得那很感人吗?”
他没吭声。
“特拉维?”
“什么?”
“我在问你呢。”
“如果我把想法告诉你,你肯定会发火。”
红灯亮了,我停下车,转过头看他。“你告诉我。”
“我认为那傻乎乎的,行了吗?难道他们就不难为情?”
我笑了。“他们为什么要难为情?”
“因为他们……老了!”
“还有呢?”
“你是什么意思?”他恼怒地问我。
“我的意思是,他们老了那又怎么样?”
“你知道的,她穿着新娘的礼服,打扮得像个新娘子,那样子很愚蠢!”
后面的车子按响喇叭。我发动了车子,一边对自己说:等待作战时机,等到有一天他忘了妻子的生日,到那时再狠狠打击他。
“再说,一个人不应该结两次婚。”
原来是这样。
“人不能结两次婚?”我问他。
“不能。”
“如果丈夫去世了呢?”
他什么也没说,沉着脸盯着前方。
“丽迪亚的丈夫已经去世了,特拉维。”
“是的。”他回答,“可是你的丈夫没有。”
我瞥了他一眼,问:“是不是爸爸和你说什么了?提起再婚了?”
“我不知道。”
“特拉维,他有没有?”
“我不知道!”他一拳砸在收音机上。“让我听听这个,行吗?我不想说话!”
“行。”我说,“没关系。”现在我也不想和人说话,不想和特拉维,也不想和大卫。若非不得已,我不想听到他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