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4期

洞开心门

作者:伊丽莎白·伯格




  第二十八章
  
  “建筑?”我叫起来,“你在开玩笑吧!”
  “没有,我不是开玩笑。”斯黛西说,她是中介公司的工作人员。“他们急着要人,而我又找不到其他人。他们说这活很简单,谁都可以干。而且报酬也不错。”
  “可是我对建筑一窍不通啊!”
  “你不需要懂。他会吩咐你的。你只须穿上旧衣服,再戴双手套,其他就是他的事了。你想不想干?”
  “这……好吧。”
  斯黛西把施工地址告诉了我。我上楼换衣服,一件法兰绒衬衫,梳条马尾巴,登山靴。突然之间,我觉得自己很酷。
  
  马克·昆顿英俊迷人。他应该去拍挂历照,供女人想入非非。他站在梯子上,穿着工作靴,牛仔裤,系一根工具腰带,白色T恤上有一把圆形木锯的图案,图案下印有“昆顿建筑公司”字样。我进屋时,他俯身看着我,笑着问:“你有什么事吗?”
  “中介公司让我到这里来。我是萨姆·摩罗。是这儿吗?”
  “你是萨姆?”
  “是的。”
  “我还以为是男的呢。”
  “不是。我的名字是萨曼莎。你需要男的帮手?”
  “不是,无所谓。很高兴你来了。”他从梯子上下来,走过来和我握手。“我的搭档今天病了,而我又需要赶进度。”
  “我得先告诉你,我对建筑可是一无所知。”
  “你用过锤子吗?”
  “这个当然。”
  “那你对建筑已经有所了解了。”
  我扫视了一下房间。屋檐和墙壁都是厚厚的塑料搭成的。放着几个锯木架,其中一个上面放着一把圆形的锯子。一摞摞的木头,几箱瓷砖,一大堆长钉子,宽大的胶合板,几大堆木屑。还有一个小暖炉,使房间里很暖和。“那么,你需要我干些什么?”
  “第一件事是喝杯咖啡休息一下。”马克回答我,“你喜欢松饼吗?”
  “是的,我喜欢。”
  他打开一个包,在锯木架上铺着的木板上铺开一块餐巾,在上面放好两个松饼。接着他打开热水瓶,倒出两纸杯咖啡。“里面放了牛奶。”他说,“我和我的搭档都喜欢这个。”
  “是不错。”
  
  “没加糖。”
  “太好了。”
  “我们在盖一间厨房。”他告诉我,“我今天干的是屋檐和窗棂。我需要你帮我把胶合板里的钉子给拔出来,这些胶合板我还要再用在屋檐上。这是你要做的第一件事。行吗?”
  “好的。”
  “然后我需要你开着我的卡车给我去办点事。到贮木场去运点材料。你把我的名字告诉他们就行了,他们会帮你装货的。”
  “好的。”我三口两口吃掉松饼,大口喝完了咖啡,说:“我准备好了。”
  “你会干得很好的。”马克说道,咧着嘴笑了。他打开一个油漆斑斑的收音机,问我:“你喜欢乡村音乐还是西部歌曲?”
  “呃——呃。”
  “你在干建筑活的时候得听听乡村音乐或是西部歌曲。”
  我在旁边看着他向我示范如何拔钉子:用锤子敲打钉子的尖端,直到钉子的大半部分从木板里钻出来;然后把木板翻过来,就着顶部把钉子拔出来。再把钉子放进塑料篮子里保存起来以后用。
  我一直干了两个小时,然后告诉他活干完了。他下来看了看角落里整整齐齐的木堆。“很好。”他看着我点点头。“你到这边来,我教你怎么搭顶梁,就是搭在窗顶上用来支撑屋檐重量的那一部分。”
  他摊开两块长短不同的木板,告诉我如何把两块木板靠一头对齐,然后用钉子把木板钉在一起。“这儿,还有这儿。”他指点着教我应该把钉子钉在木板的什么部位,“你要避开木板的节孔。”我紧张地四下张望,问:“主人在这儿吗?”
  “没有。什么人也没有。他们雇了我让我给他们的房子加上这些美妙的东西,然后他们再也不在这儿住了。”他递给我一枚钉子,说:“这是三英寸的长钉子。把它敲进去,姑娘。”
  我把钉子对着木板,轻轻地敲着。
  “用你的肩膀使力。”马克在一旁指点,“用力挥动手臂。人往边上侧一点儿。”
  我照着他的话做,钉子进去了三分之一。我兴奋地抬起头。
  “对了。”他肯定道。
  我继续捶打。感觉好极了。
  “把它敲实!”马克指示,我照做了。
  “我可不想告诉你我刚才在干活时心里是怎么想的。”
  “你不需要告诉我。”他说道,然后再递给我一枚钉子。
  我刚才想的不是大卫,我想的是我自己:“我现在有了价值!”
  马克在梯子上干活,我把所有的木板都钉在了一起。我干完后,马克俯视着说:“看到了吗?你刚刚做好了一道顶梁!”
  我深深吸一口气,点一下头,再点一下头。
  “现在拿上我的卡车钥匙,在我的口袋里。”马克吩咐我,“去一趟国家木材市场——你知道地方吗?”
  我还真知道那地方。我好几次开车都经过那里。我和马克说了。
  “很好。你就去那里,告诉他们你去拿我早上在电话里定购的东西。然后我们一起吃午饭。”
  “去‘汉堡王’吃?”我问。
  “你喜欢那儿?”
  “我以为你们这帮人一直吃这个。”
  “我喜欢那里的豆腐卷。”他说,“可是我也能吃掉一个大汉堡。”
  
  我们在“汉堡王”里挑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马克向我说起他以前被天主教学校开除的往事,因为他那时爱上了一个修女。
  “你是说真的吗?”我问他。
  他点点头。“她那时还很年轻。有一天我看见她头巾底下钻出几缕头发。我当时想,哇,原来头巾底下是个女人啊!在那之前,我以为她们……我从来没想过她们是女人。我还以为她们是另外一个种族。”
  “那么说来,你看见了她的头发然后爱上了她?”
  “也没有那么快。我那时挺有艺术天分的。她常常带我出去,到山坡上,让我画画。她就和我坐在一起,看书,有时候她还会大声地读出来,读得真好。然后有一天,我们开始拉手,还互相拥抱。”他耸了耸肩,接着说,“接吻……有人看到了,我被开除了,而她被解雇了。那以后再也没有看见过她。”
  “你那时候多大?”我问他。
  “十二岁。”
  “才十二岁!”
  他喝了一口可乐。“是的。我的儿子现在也快十二岁了。有时候我就盯着他看,你知道吗?他现在什么事也不告诉我了。”
  “我知道。”我说,“他们停止了。”
  “十岁左右,他们就开始变得安静了。”
  “说的是。”
  “常常想起他们小时候的样子,含着橡皮奶头跑来跑去,小肚子上裹着纸尿布。记得他们那小小的肚脐眼吗?”
  我对着他笑。他真是一个好男人。
  马克卷起他的包,问我:“准备好回去干活了吗?”
  “是的。”回去的路上,我坐在卡车里打量自己的双手。已经起了两个水泡,对此我万分自豪。
  
  第二十九章
  
  “我不会做这个傻作业的。”特拉维说,“我讨厌那个豪斯曼老师。他愚蠢极了!”
  “让我看看。”我说着放下手中削了一半的马铃薯。特拉维坐在厨房的桌子旁边,双手支着前额,他苦恼时都是这个动作。
  他抬起头看我,皱着眉头。“你数学又不好。”
  “就让我看看嘛。告诉你吧,我当年的代数成绩是A。”
  “这不是代数。”他说。
  真的不是代数。我也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不过似乎挺像是几何。我想起中学二年级的那次几何期中考试。我不住地在试卷的反面画晚装的设计图,以此打发时间,试卷正面的东西让我很恼火。
  “恐怕你这门课是通不过的了。”后来老师难过地告诉我。他说话时声音很低,实际上是在和我耳语。
  “我知道。”我也轻轻地说。
  “你要不每个星期在放学后留下来几次。我会给你补补课。”
  “好的。”我回答他,可心里却在想:求求你,不要。可我还是去了。西代尔先生耐心地给我画一个个三角形,举例子,向我解释每一个步骤。而我呢,我看着他的手写着字,欣赏着他那工整的字迹,仔细观察他的结婚戒指,想象他妻子的模样。他最后抬起头来,问我有没有听明白,而我的回答则是空洞的眼神。他最后给了我一个D——这已经是他的仁慈了。
  “你的朋友能帮上你吗?”我问特拉维。
  “帮不了。”
  “那就给爸爸打电话吧。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他出什么鬼差去了。”
  “哦,是这样,那很遗憾,特拉维。我不知道怎么给你解释。我想你只能等明天去问老师了。”我重新拿起马铃薯,那感觉就像逃离了敌占区。我真高兴自己不用再去上学。如果再让我回家做作业——五门课,一门课也不能少——我会尖叫。
  “我可以给金打电话吗?”特拉维问。
  当然了。为什么我没想到呢?
  “当然可以。电话号码是247-8893。”
  “你背得出?”
  “是。”我回答,随后又加了一句,“我是说,这个电话号码很好记。”
  特拉维走到起居室给金打电话。他讨厌数学课,我一点也没有责怪他。可是他不得不挺过去,要不然他最后只能像我这个样子。
  “金知道怎么做。”特拉维回到厨房说,“很简单。”
  行了,他的心情好了。
  “晚饭吃什么?”他问。我和他说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挑三拣四。他的心情真是好了很多。
  
  睡觉前,我用手搓了搓胸部。痛,两边都痛,又痛了。这一阵老是痛,这痛来得很突然。不可能是癌。得了癌症不会痛。癌症也不可能在两边都出现。这肯定是经期疼痛。丽塔就总是这样。我侧过身,把头埋在枕头里,想着经期是什么时候。然后我睁大双眼,死一般地躺在床上。我想到了自己的体重问题。
  我坐起身,套上拖鞋,下楼,翻看着厨房里的日历,双手不停地颤抖。上一个月没有任何一个日子上打了叉。再上一个月也没有。我用手蒙住嘴巴,嘴巴干干的,嘴唇粘在了一起,无法张开。我怎么会没意识到呢?怀特拉维时也是这样的。我那时还很恼火,因为别人在怀孕后前三个月体重都减轻了,只有我没有。我的胃口好得惊人,体重增了又增。
  我把头埋在手心,呜咽起来。就在这时,我听到前门开了。我控制着自己。爱德华走进了厨房,向冰箱走过去,接着他看见了我。
  “我的天。”他对我说,“我刚刚摆脱一个糟糕透顶的约会。明天记着提醒我自杀。此刻见到你真是舒服。”
  爱德华真让人舒服,我很喜欢他。他也曾经是一个孩子。
  我嚎啕大哭。
  爱德华顾不上关上冰箱门就朝我走过来,他在我对面坐下,握住我的手。“怎么了?”他问,“发生什么事?哦,我的天,是不是特拉维?”
  “不全是。”我回答他。
  
  第三十章
  
  “我真是不敢相信。”大卫说。他把声音压得低低的。餐馆里人很多,可是我猜想他很想尖叫。“怎么会?”
  这个问题问得好。我自己也不敢肯定,可是我听到自己说:“很平常的事情,大卫,精子遇上了卵子。”
  “可是你的年纪不嫌大了点吗?”
  “很明显还没有。”
  他垂下了眼睛,用手指搅动着饮料里的冰块。他的手指真长,我敢肯定婴儿也会有长长的手指,就像特拉维。大卫抬起头说:“原谅我。可是……是我的精子,是吗?”
  我坐在那儿,过了很长时间才说:“不,我想我不会原谅你。”我站起来,伸手拿我的外套。
  他抓住我的胳膊。“别这样。事情已经够戏剧化的了。我们会照顾它的,就这样。”
  “我会照顾它的。”我说,然后推门离开。推门的那一刻,我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像是有另外一个人和我一起推开了门。
  “哦,我的天。”丽塔不住地叫,最后我打断了她:“你能不能停下?你能不能不说这句话?”
  “萨姆,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就像那些住在活动住房里的小姑娘,某一天走进浴室,然后就生了。她们的家人站成一圈,全部张大嘴巴叫:‘天啊!’”
  “谢谢你那令人难以置信的灵敏反应。”
  “对不起。我知道这有点……怪不得你近来行为反常。”
  “谁知道呢?好像单单离婚这一件事就够让我反常的了。”
  “说得也对。可怜的萨姆。雪上加霜。等到你的荷尔蒙恢复正常时,你大概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做?”
  “什么?”
  “流产。”
  “我打了电话。”
  “然后?”
  “然后和他们约定了。下个星期。可是,丽塔——”
  “不要说。”
  “我一定要说。他们在电话里问我那些问题,我就开始大哭。他们问我‘曾经怀过孕吗?’是的,我怀过,就是特拉维。”
  “你不能把它生下来。”
  “为什么不能?”
  丽塔不做声。
  “我已经靠自己养大了一个,为什么不能养两个?”
  “嘿,你需要我过来陪你吗?我会来的。我会过来。我们一起去。约在什么时候?”
  “你不需要来。谢谢你,没事。”
  “谁会和你一起去?”
  “他们说最好我有一个伴,不过也不一定。他们会给我安排一个。”
  “那也好。租个朋友。”
  “可是我还没确定呢。我想再考虑一下。”
  “不要再考虑了。去做吧。”
  “丽塔,你的表现就像该死的男人。你根本不在听,你只是不停地告诉我该做什么。我还不敢肯定该不该去。”
  “那好吧。不过你最好早点做决定。”
  “我自己知道!”
  “好,好。听着,不管你作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可是我真的认为现在不是时候。听我的,好吗?”
  我没有回答。特拉维刚出生时,我总是在晚上到他房间里去给他喂奶。我翻开他的T恤衫,观察他呼吸时的模样。他的腹部一起一伏,频率很快,让我看着觉得心痛。我略带恐惧地看着他身上柔软的部位,看着他身上由于心脏跳动引起的震颤。几个星期后,他在吃奶时会半途停住,抬起头向我微笑,奶水沿着他的脸颊流下。而我紧紧地抱住他,再一次发誓我永远永远不会让他受到任何伤害。我想把这些告诉丽塔。可是我说不出来。金说得对——言语无法准确地表达想说的话。
  “大卫怎么说?”丽塔问。
  “大卫怎么说?把它拿掉。”
  “那可真是有点粗鲁。”
  “我告诉他时,我觉得……我们没有多说什么。我但愿没有告诉过他。”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他?”
  “我也不知道。”
  我没有说实话。我知道。我告诉他是因为我希望他能脸色柔和地对我说:“哦,萨姆,太好了。听着,我们要把事情解决好。离开你和特拉维,我并不快乐,我错了。让我搬回来吧。”然后我就不必担心什么退休计划,大卫会解决的。而我也不必担心会独自老去,会在某个肮脏的公寓里,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度过我的晚年。
  “我会告诉你的。”我对丽塔说,“我作出决定后会告诉你。”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站在一棵大树边,树干上有图案,好像是干涸的大地。裂缝处长出了一枝红色的郁金香。有只手伸过去要采郁金香。“哦,不,不要。”我叫着,“不要把它摘下来。那是一个新生命。那是一个奇迹。”我醒过来,在黑暗中眨动着眼睛,然后又闭上。
  
  第三十一章
  
  离约定时间还有两天。我请了一天假,趁特拉维还在吃早饭时告诉他,我要给他整理衣橱。
  “不要!”他叫起来,一嘴巴的煎蛋。
  “我一定要!那橱子连门都关不上了。”
  “我自己会整理。”他说,“你会把东西都扔掉的。”
  “第一点,”我反驳道:“你不会整理。还有,我不会把东西都扔掉的。”
  “你会的,把好东西都扔掉。”
  “如果你能保持衣橱的整洁,我就不需要为你整理了。我和你一样不喜欢干这个活。我告诉过你一百次了……”
  “哦,不要再拿你那一套来教训我了。”
  “特拉维,请你不要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我向上帝发誓。如果你再这样和我说话,我就给你一巴掌。我以前从来没有打过你,可是我向你保证我有能力打你。”
  他睁大了眼睛。“好家伙,你脾气真坏。”
  “是的。”
  “我就知道。”
  “去上学吧!”
  他站起来。“我这就走!”
  “好。”
  “好!”
  我目送着特拉维走出门,这时,薰衣草从地下室上来,进了厨房。“你好。”她向我打招呼,声音里还夹杂着睡意。
  “你好。”
  我看着她抓起一个勺子,朝冰箱走过去,从里面拿出一纸盒原味酸奶。她在桌子边坐下,拉开酸奶的盖子,闻了闻。“我真不喜欢这东西。”
  “那你为什么要吃呢?”我疲倦地问她。
  “因为其他东西好像都有毒。”她说,“吃其他任何东西都会让你得癌症。这个星球已遭到彻底破坏。”她吞下一口酸奶,颤抖了一下。
  “薰衣草?”
  “什么事?”
  “你有没有告诉特拉维,如果他吃雪就会死?”
  “那是真的!”
  “还有,过几年我们都得戴防毒面具?”
  她耸耸肩。
  “你知道。”我说,“我一直在考虑。我认为你住在这里好像不太妥当。”
  她抬起头,深深叹口气。“你想把我赶走,是吗?”
  “不是‘想’。”
  “我就知道。”
  “我肯定你知道。”
  “那么,这个月底……行吗?”
  “好的。”
  薰衣草点点头。“这种事经常发生。”
  “老实说,我并不奇怪。”我想问问她的担保人是谁。也许是她的亲戚,不愿意她最终和他们住在一起。不过问了有什么用呢?
  我上楼到特拉维的房间去。坐在书桌边,我环顾着四周。多多少少,他还是铺了床。我伸手折好床单的边,又把被子拉直。在被子里我发现一只袜子,就把它捏在手里。我顺着窗户往外看,记起特拉维小的时候,那时他的下巴刚刚够得上窗沿。他坐在我的膝盖上,我给他脱衣服睡觉,他也是顺着这一扇窗户往外看,然后惊奇地说:“天空掉下来了。”我下楼后笑着把特拉维的话转述给大卫。大卫在看报纸,头也不抬说了声:“呃,他搞糊涂了。”
  我打开特拉维的衣橱,沮丧地看到衣橱里那一团混乱。衣橱里的摆设可真是有创意。一堆堆的衣服,游戏用具,旧课本,鞋子,袜子,跑道终点线。角落里还有一摞旧的儿童故事书,那是他以前最喜欢的。我把最上面的一本拉出来,是《黑面包和绿奶酪》。啊,是的,就是这本。我打开书,翻到其中一页,画面上一头大象和一个小男孩一起坐在小男孩的床上玩牌。特拉维和我当时都没觉得有什么非同寻常之处。大象和小男孩当然可以在一起玩牌了。那之后呢?我合上书,把它放回衣橱,再关上衣橱的门,然后走到电话边。“我是萨姆·摩罗。”我打了一个电话,“我想取消约会。”
  
  很晚了,我还没有睡,坐着看《外星人》。睡不着。突然,两腿之间有股热热的湿漉漉的东西涌了出来。我走进浴室,拉下睡裤,那上面很多的血。我到厨房拨了个电话给医院的急诊室,低声对值班的护士说明情况。她问我几岁了。哦,她说,那么,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来住院,或者等它全部出来。它肯定会全部出来的。如果越来越痛,如果发烧了,如果血流不止,那么……是的,我明白了,我告诉她。
  我已年过四十。我已经生过一胎。因此没什么,不会有什么悲剧。
  我感觉到有更多的血涌出来。我走进浴室,坐在马桶上,等着。终于我觉得结束了。我站起身,垫上一块毛巾,努力地想从一摊血水中辨认出它的形状。接着我拉上裤子,去厨房拿勺子。我要把它埋在院子里。我希望它在我的身边。可是用勺子没办法把它固定住,我又不敢用手去碰,最后我只好拉水冲洗了马桶。我无声地抽泣,垫上了一块卫生护垫。它走了。一切都过去了。我什么都保不住。回到床上,我用手捧住子宫部位,开始痛哭,哭声太大,惊醒了特拉维。他推开我的房门,探头叫:“妈妈?”
  我止住哭声。“怎么?”
  “你在哭吗?”
  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是的,我在哭。”
  “哦。”他用一只脚磨蹭着另外一只脚。“要不要我进来陪你?”
  我笑了,感觉泪水滑到了嘴角。
  “没事,宝贝。有时候人需要哭,你说是吗?”
  “我想是的。”
  “只不过是……你知道,我刚才看了一部悲伤的电影。”
  “哪一部?”
  “《外星人》。”
  “哦。是不是看到了外星人回家的那一部分?”
  “是的。你是不是也觉得那让人很难过?”
  “是的。不过我想也没那么难过吧。”
  “好了。对不起,把你吵醒了。回去睡吧,好吗?明天我们做点特别的早餐。”
  “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就做什么。”
  “蓝莓煎饼,还有熏肠,可以吗?”
  
  “当然可以。”
  “好的。”他走开了,过一会儿又折回来,叫我:“妈妈?”
  “我在这。”
  “我希望你现在不那么难过了。”
  “谢谢你,过一会儿我就好了。”
  他犹豫了一下,走过来亲了亲我的脸颊。他的这一举动让我的喉咙发紧,我握紧拳头,以免哭出声来。
  
  第三十二章
  
  "想不想尝一尝我们的奶酪新产品?"我问。
  一位年长的妇女推着购物车停住,眯着眼睛问我:"那是什么?"
  "这是一种新的瑞士奶酪。脂肪含量比其他的品种都要低。"
  "味道好吗?"
  "想不想尝一尝?"
  她皱起眉头。"我不想。"我把箔纸碟放回折叠桌。我系着一条有奶牛图案的围裙。我宁愿去搭顶梁,可这是我今天能找到的唯一的一份工作。
  "您想不想尝一尝我们的奶酪新产品?"我问一位中年男子。
  "是不是夹在汉堡里?"他问。
  "不是,只有奶酪。"
  "我是和你开玩笑。"那个男人说,"你没什么幽默感,是不是?"
  我笑着说:"我想是没有。"
  
  那天晚上,睡觉前我打电话给金:"我今天去派送奶酪样品。"我告诉他,"你做了什么?"
  "给一座新房子上漆。白色,白色,把什么都漆成白色。"
  "我不想干。"
  "好。那我们明天告一天假去看一场电影。"
  "看两场。"
  "行。"
  我挂上电话,听到有人在小声说话。我起床走进客厅。是爱德华和特拉维,挤在楼下前门门口。"你们两个人在干什么?"我冲着楼下喊,"都深更半夜了!"
  "嘘!"爱德华紧张地朝我做手势,示意我下去。
  "怎么了?"我问,又是一阵嘘声。我走到他身边,在他耳边轻轻问道:"怎么了?"
  "我想是……有人闯了进来。"爱德华回答,接着又会意地看了看特拉维。啊,他是说,有个杀人凶手。爱德华一只手抓住睡袍的领子,另一只手挥动着网球拍。
  我拉过特拉维。"你上楼去,马上。"明天我要去找一条狗来。
  "我不去!"特拉维叫,"他可能会上楼去!"
  可能,他可能已经在那儿了,他可能就看着我从楼上下来!
  "你最后一次听到声音是什么时候?"我问爱德华。
  "他在外面。我想他是在灌木丛里。"
  "那我们怎么办?"我问,"要不要打电话给警察?"
  "那会让他发火的。"爱德华说,"哦,这真太荒谬了!这屋子里需要一个男人!"
  "妈妈。"特拉维叫。
  "什么事?"看着特拉维仰得高高的脸,我马上镇定了下来。
  "到我这里来。"我叫他,"没事。让我们打电话叫警察。他们马上就会过来。"我拨了911,电话那一头开始录音,我尽量用自己最甜美的声音描述了一下情形。
  三分半钟后警察就赶到了。我们在窗口看到两个大块头警察从警车里下来。第一次,那闪动的蓝光给了我一种极大的安慰。
  "他们应该小心一些!"爱德华说,"他们在搞什么,就那样子从车上下来!"
  "他们带着枪。"特拉维轻轻说,"也许是三八式的,也有可能是火药枪。"
  "听听你在说些什么!"我斥责他,"说什么枪!你以后不准再和霍华德一起玩了。"
  "你还在介意这个?"爱德华说,"你认为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骂他合适吗?不如再等一会儿看看我们是否还能活命,到时你再杀了他也不迟。"
  "嘘!"我示意他。我也听到灌木丛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警察发现了他,两个人同时动作一致地把手放在枪上。小小的警察舞蹈动作。微型芭蕾舞。我笑起来。
  爱德华鼓着眼睛瞪着我。
  "对不起。"我连忙说。我一紧张就会发笑。我讨厌自己的这个毛病。
  "举起手,出来。"我听到有个警察叫道。听到这句熟悉的话,我觉得有些兴奋,以前我还只是在电影或电视上才听到过。一个模糊的身影从灌木丛里钻出来。是蓝色薰衣草。她有点歇斯底里地向警察解释她只不过忘了点东西在那里,其他什么也没干。她以前住进来时,在花园里埋了一个犹大的塑像。那只不过是为了乞求好运,她坐进警车时,还不住地向警察解释,手里紧紧地攥着泥泞的圣徒像。
  我打开门叫道:"请等一下!"
  一个警察等薰衣草上了车后关上车门,然后转身朝我走过来。另一个警察坐在前座,扭过身监视着薰衣草,一脸的不耐烦,却又带点遗憾的表情。
  "没什么事。"警察在门前的台阶上站住,我对他说,"她以前住在这里,刚刚搬走。"
  "你不想做份笔录?"
  "不想。"
  "她常常这么晚到这儿来吗?"警察问。
  "她睡眠不好。"
  警察咂咂几声。"那好,保重。"
  我关上门,回过身看见爱德华把网球拍扔进橱子。他用手指梳了梳头发,甩甩头,紧了紧睡袍的腰带,说:"那么,晚安。"
  "我还不累。"特拉维说道。他看起来筋疲力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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