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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开心门

作者:伊丽莎白·伯格




  第二十三章
  
  母亲没有再续咖啡,示意买单。我们在外面吃午饭。她刚刚跟我说,乔纳森的父亲请她代他的儿子向我道歉。除此之外,还问我是否愿意再和他约会。
  “不。”我拒绝,“不可能。”我喝光杯中的可乐。“绝无可能。”
  “下个星期六晚上怎样?”
  “上帝啊。妈,请你别这样。你不知道他对我做过些什么。”
  “那么……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不想再看到那个下流的家伙,永远不想。永远。”
  她盯着我,我也回盯着她。“也许过几个星期吧。”她最后说,接着从包里摸出粉盒。她补了补唇膏,再整了整脸边的鬈发,又开口了:“那么说来,丽迪亚的婚礼还不错,是吗?”
  “很美丽。”
  “我在想,人到老的时候结婚会是什么样子。”
  “为什么想这个?”我问她。“你是不是也考虑再婚?”哦,上帝啊。
  “再婚?哦,没有没有。”
  “为什么不呢?你第一次婚姻很幸福,是吗?”
  “是的,很幸福。非常幸福。可是我不指望这种事还会有第二次发生。你知道,在你们姐妹俩出生前,你父亲和我总是把周末安排得特别有趣。我们只是……聊天,看书……在晚上听听收音机,跳舞。我们都不接电话。真是安宁。”
  “我们出生后,你们就接电话了?”
  “当然了,亲爱的。你知道的。一有了孩子,你就非接电话不可。还有……其他所有的事情。他们才是最重要的。这可是你自己愿意的。总是想着要照顾孩子,不是吗?”
  “是的。”我想起当年父亲把我抱出车门的情形。那天,我们很晚才到家,我假装睡着了。我那时六岁,早已过了要人抱的年龄,因此就特别喜欢人家抱着我。我父亲推开车子的前座,伸手抱我。我还记得,当时我偷偷看着他,看着他的帽子在夜空下勾勒出的轮廓,他的外套没有扣上,被风一吹,露出了他的呢制套装,一股他的烟草味。“要不我们还是叫醒她吧。”看着他吃力地把我抱在手上,母亲担心地低声说,“小心你的背,亲爱的。”
  “嘘!”他低声说,“让她睡吧。”
  “哈!她才没睡着呢。”路易斯说,“和你赌一千万美元,她没有睡着。瞧,她在笑呢!”
  “没有,她没笑。”父亲说。我感觉到他低头看我的脸,我确实在笑。“她睡得很熟。”他说道,而我就笑得更开心了。
  “我有时候还很想念父亲。”我说。
  “是吗,亲爱的?你还清楚地记得他?”
  “是的。我是说,我想我还很清楚地记得他。最起码,我记得有他在我们身边时的那种感觉。我也知道你很爱他,妈妈。”
  “是的,我当然很爱他。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吗?”
  我摇摇头。
  “第一次给他熨衬衫的时候。我说的是实话!他来接我出去。我们打算去看电影,我还记得——是一部琼·克劳福主演的片子。他肯定是出了什么小小的事故,我想他可能是把水泼在衬衫上了,反正他那衬衫皱成一团。然后我就说可以给他熨一熨。当然你的外婆很不高兴,一个男人竟然在她的房子里脱衬衫。不过他很有风度,他总是很有风度,他走进浴室,从门缝里把他的衬衫递给我。我喜欢他那样子把衬衫给我,因为那好像很亲密,好像他信任我。在熨衬衫的时候,我有了一种……”她看着我,笑了。“我想你现在已经长大了,可以知道这个了。我的上帝,萨姆,你居然四十二岁了!”
  “是的,我知道。”
  “我真不敢相信!”
  “还是相信吧,这是真的。你给他熨衬衫的时候,到底怎么了?”
  “哦,我有了一种……性爱的感觉。你明白吗?我记得我先熨的是袖子,我希望袖子能够无懈可击,所以很仔细。突然我觉得特别舒服,从我的小腹一直往下。接着我熨衬衫的上半部,似乎他的肩膀,接着……哦,天哪!”她闭上眼睛,笑了。“我有一种感觉,在那一刻,我什么都不想做,只是想给这个男人熨衬衫。就是在那时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这就是我所爱的男人。而他就穿着内衣在狭窄的浴室里等着我完工,等着穿衬衫。啊,那真让我飘飘然!”她大笑出声。“我知道,对你来说,这听起来肯定很傻。”
  “不,没有。”我回答。为你爱的人做一件事,这简简单单的举动中自有深意。我记得上中学时替我很喜欢的一个男孩子还书。我想到他的手曾经翻动那书页。把书递给图书管理员时,我心里想:给你,是他的书,通过我。光是想到这个我就已经满心欢喜。
  实际上,我喜欢人与人间一切相爱的气息。我知道有些人过着快乐的单身生活,可他们会怎么样?只有吃完麦片,他们才知道原来麦片盒已经空了,那时候他们会有什么感觉?当他们走进家门,家里没有和人共同生活的气息,只有独居的印记,那时,他们会怎么样?我的头发是棕色的,我不是左撇子,我能卷动我的舌头,我一切正常,那我就必须有个人让我可以爱。
  维罗尼卡披上外套,我们一起朝门口走。“房客的事有眉目了吗?”
  “终于有一个了。我准备这个星期六和这位男士面谈一下。”
  “男士?”
  “没什么。他是个同性恋。”
  “哦,我的天哪。”她停下了脚步。
  “走吧。”我催她,“我们可以讨论讨论如果让他搬进来会有什么后果。可我真的需要有人很快住进来。”
  我上了车,一边回想今天早上的情形。我站在丽迪亚那空荡荡的房间里,寻思以后谁会搬进这间房间。这次我得挑一个合适的人,不能再来一个像蓝色薰衣草那样的。这个女孩极度压抑。这段日子,除了吃饭和上洗手间,她足不出户。上个星期她提出要给特拉维教授日文,那是我们一开始说好的,她教日文,我给她减租。可是我拒绝了,因为我担心特拉维和她相处久了会受她的世界观影响。
  前不久她还告诉我,在她看来,生活只是一连串巨大的失望。她向前探着身子,双手紧紧捧着杯子,我给她倒了杯热可可。我还想我们终于可以进行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就像电影里的安娜和国王的孩子们。和我的想象相反,她只是沮丧地坐在那里,一头凌乱的金发,眼神空洞,盯着我身后某个地方,说话时语气平板单调。“我小时候很想去骑马。我一直恳求我父母带我去骑一次。我想象着自己穿着流苏衣服戴顶牛仔帽,我的马又整洁又神气,是帕洛米诺银鬃马①,昂首阔步,身上的饰物叮当作响,而我高高地坐在马背上,手牵缰绳,纵横驰骋。好不容易有了一次机会,可是,我看到的只是一匹棕色的病蔫蔫的老马,乱糟糟的马场,一个头发油腻腻、随随便便穿了件T恤衫的男人用一根晾衣绳牵着它。没走几步,它就会停一停,鼻子重重呼着气,那个男人就得抽打它几下催它继续走。我当时马上意识到那就是生活。虚假的幻想。都是……黑色的。我正想就此写一首诗,英语课上有要求。诗歌的题目就叫《马场上的真相》。”她叹口气,冲着杯子吹了几口气,然后抬起头看着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已经把生命看透了。我的生命里不会有什么好事了。”她的脸上有黑眼圈,还有淡淡的色斑。
  “有时候我也会这么想……”我说,“我是说,在你这个年纪时。可是薰衣草……”我笑着向前倾着身子。“我想问问……你的本名是埃莱纳?”
  “是。”
  “我叫你那个名字你会介意吗?”
  “我会。我讨厌那个名字。所以我要换个合适我的名字。蓝色薰衣草,这个名字适合我。”
  “那行。”我接着说,“只是有点……好吧。我想告诉你,会越来越好的。我是说生活。真的!”
  “你现在快乐吗?”
  我刚想说话,又停住了。
  “明白了吧?说真话的人都不得不说他们不快乐。没有人是快乐的,真正的快乐。哪怕是一时半刻。”
  “这个,我——”
  “没关系。”薰衣草说,“我已经习惯了。就这样吧!晚安!”
  
  我早早上了床又突然醒过来。十一点过了七分。我瞪着天花板,叹着气,然后从一大堆杂物中翻出电话机,给大卫打电话。铃响了三下,他接起电话,声音迷迷糊糊的。
  “对不起,你已经睡了?”我问。
  “还没有。没关系,你有事吗?”
  这是他催促别人挂电话时的措辞:你有事吗?他总是一边对着电话说,一边对着我转动眼睛。
  “我得问你一件事。”我说,“你是不是恰巧和特拉维说起过再婚的事?”
  “再婚的事?”
  回避问题。这是他不想回答某个问题时的惯用手段,对着我把问题重复一遍。
  “是的,再婚的事。”
  “没有,我什么也没说。这会更……哦,我想维姬可能只是想谈谈对结婚的一些看法,普通意义上的,而他肯定以为我们两个人正在谈论再婚的事。”
  “你们谈过吗?”
  “没有……你知道,那些都不过是随便说说。”
  “就像……?”
  他叹口气。“萨姆,我想我们现在不合适讨论这个话题。我就说一句,我没有马上再婚的计划。”
  “我想你也不会,你还没有离婚呢。”
  “我会告诉你的。任何你需要知道的事,我都会告诉你。”
  “她在那吗?”
  没有回答。
  “她在那吗?”
  又是一声叹息。“我认为这不关你的事。”
  我觉得腹部被重重打了一拳。他说的没错。
  “我只是想和她谈谈。我只是想告诉她,她好像不应该和特拉维谈要和他父亲结婚的事。”
  “她明白。”
  “显然她并不明白。”
  “萨姆——”
  “我不想听,大卫。不过——请你明智点,好吗?让你的女朋友也明智些。”
  “还有其他事吗?”
  “没了,没有其他事了。”
  “那好,晚安。”
  我挂上电话。忍耐,再忍耐。他现在肯定会告诉维姬刚才是我打的电话。我不喜欢他这样。他们躺在一起。她看遍了他的身体。我拉开床头灯,又关上。
  我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院子。院子里积了一两寸厚的雪。空空的喂鸟器,光秃秃的杜鹃花枝,黑压压的一片。可是在春天,杜鹃花会重新开放。可是到了夏天,谁来修理草坪呢?我把额头抵着窗玻璃,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结成了雾,我就在那一层雾上写着我的名字。
  
  第二十四章
  
  “你好,是吉邦太太吗?”我问。
  “你是哪一位?”电话那一头,女人提防着问,声音听起来有点疑惑。
  “我是摩罗太太。”我报上名字。(我事先接受过指导:自称太太,会让对方更加信任你,所以,自称“太太”,即使你是一位“小姐”。对此,有什么问题吗?)接着我参照底稿,说道:“我在‘超级管家’顾客服务部给你打电话。”
  这不对。我其实是在“一流食物外送服务公司”给她打的电话。一连四天,我都在这儿做电话推销,坐在一张蓝色的折叠椅子上,一张塑料贴面的桌子前,一排电话推销员中。这个小房间两边各有五个独立的小间。可是今天这儿只有三个推销员,其实这几天每一天都如此。厚厚的打孔板把一个个小间分割开来。我一直打量坐在旁边的推销员,透过板上的小孔,我看到一个支离破碎的身影。她比我年长,胸部丰满,戴着一副水晶框眼镜,穿着百褶裙,透明的紧身皱褶上衣,一股浓郁的香水味,我猜那香水的牌子可能是“青春露珠”。她让我联想到由幼儿园老师转行的妓女。
  由于某些我目前还无从知晓的原因,她好像并不喜欢我,可她坚持每天都坐在我隔壁的小工作间里。我总是趁着等对方来接电话的空档透过板上的小孔观察她,想弄明白她为什么对我会有现在的看法。到目前为止,我一无所获,只发现她的耳朵可能积了太厚的耳屎,因为她一天中有很多次打电话时总要尖声地叫:“你说什么?你能不能大声一点?我想你的电话可能有问题了!”
  另一位全职的推销员是一位瘦瘦的灰发男子,一股啤酒味,总是弓着身子对着电话机,就像是把情人逼到角落里向对方索吻。到目前为止,每天他都穿一件白衬衫,袖子高高挽起,一条发亮的深蓝色裤子,裤腰提得高高的。时不时,他会咳上一阵,最后掏出一块手绢,在上面用力吐口痰,再把手绢放回口袋。
  办公室就在一家干洗店的楼上,我可以听见楼下工人们那低低的谈话声和笑声,他们说着西班牙语。我羡慕他们。我一点乐趣都没有。我在那家干洗店做过,那时从来没想到过这间办公室就在楼上,更没想到过有一天我居然会在这里工作。那家干洗店赏心悦目,干净明亮,手编的漂亮篮子里装着开花的植物,放在柜台上,墙上挂着镶了框的名画复制品,挺有品位的。而这里呢,透过肮脏的窗户挤进几丝阳光,落在铺着仿漆布的地板上,那上面已经出现了裂缝。屋子的一角放着一把龌龊的咖啡壶,旁边一棵半死不活的玉米类植物。
  “你最近参加了一项竞赛,奖品是一份免费的牛肋肉,是吗?”我问我的顾客。
  “那又怎么样?”
  “抽奖仪式在下周举行。”我说。
  “哦,哦,是的,是的。”女人连声说是,“我就想我会赢。”
  “还不一定,抽奖仪式会在下周举行。我想通知你,吉邦太太,‘一流食物外送服务公司’会给您提供一个星期的免费蔬菜,假如您允许我们的推销员上门来拜访您。他会向您讲解,定购冷冻食品省时又省钱。我今天打电话来就是想和您确定一下什么时间上门最方便。”
  没有应答。
  “吉邦太太?”
  “什么?”
  “我想问我们的推销员什么时候来最好?”
  “我也不知道。”她叹口气。“我不知道。也许七点半,大约那时候吧。”
  “今晚七点半?”
  “我想可以。”
  “那好。”我说,“您的地址是华尔纳街三一一号,是吗?”
  “是的。”女人回答,接着又压低声音说,“我的天,我丈夫会杀了我的。”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丈夫会杀了我的,他不喜欢推销员。”
  “哦,是吗?”
  “是的,尤其不喜欢他们到家里来,这你也知道的。”
  “是,我理解。”
  “但你说会有一个星期的免费蔬菜?”
  “我想……实际上,是一些冷冻蔬菜。三盒。玉米,青豆,还有其他什么东西。我想可能是利马豆。”
  “好像不够一个星期吃的嘛。”
  “是大盒的。”
  “再说我也不喜欢利马豆。”
  “我也不喜欢。”我说,“但我听说用利马豆烧什么汤挺好的。”
  “是不是绿色巨人的牌子,还是其他的?”
  “是‘一流食物外送公司’的牌子。”
  “那好吗?”
  “其实我也没有尝过。”我告诉她,“我只是看到了那盒子。不过看起来挺好的。玉米盒子上还贴着玉米地的画。可能挺好的。”
  “哦。”女人对着电话深深呼了口气,说:“谢谢你,甜心。”
  “您说什么?”
  “对不起——我刚才和我的儿子在说话。他刚才递给我一样东西。”我听到一个幼儿模模糊糊的呀呀声。
  “他多大了?”我问。
  “十八个月。”我能听得出她声音里的笑意。蓦然间,我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她的厨房,靠在台子上喝着咖啡,看着小家伙的一举一动。他双手抱着他妈妈的裤管,柔软光亮的头发间粘着饼干屑。鞋子上系着铃铛。
  “很麻烦,呃?”我问她,一边回想起蹒跚学步时的特拉维,我尖叫着从他手中夺下植物肥料,而他目瞪口呆地坐着。所幸他还没吃,我如释重负,眼泪汹涌而下,特拉维也嚎啕大哭起来。我们互相安慰,我的方式是紧紧抱住他,而他的方式是硬挺住没憋气而死。
  “哦,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女人说道,“他已经第三次把抽水马桶弄坏了,他就爱往里面扔东西。上一次,我们手头紧,一个礼拜都没叫水管工来修。我们只能到邻居家借用。你可以想象那种情况。”
  “是的,我想得到。”
  “这么说……你们的推销员七点半会来?”
  哦,是的。我回过神,低头看我的底稿。
  “是的,是七点半。”
  “我能问你一件事吗?”女人问。
  “当然可以。”
  “我必须让他们来吗?”
  “这……不,当然不需要。”
  “那我还可以参加牛肋肉的抽奖吗?”
  “绝对可以。”
  “那,你能不能,你知道,能不能把我的名字从你们的名单上划掉呢?如果他们上门来,怎么说我丈夫都会把我杀了的。”
  “当然,没问题。好了,祝你今天快乐,吉邦太太,代我亲亲那个孩子。”
  我挂上电话,把单子撕掉,扔进废纸篓。突然我感觉身后有人。是我的上司,一个秃顶的麻脸男人,大约六十出头,工作态度非常严肃。“摩罗太太,请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他吩咐。
  我跟着他进了那个小小的房间。“请关上门。”
  我挨着他办公桌前的椅子坐下,交叠双手,放在膝盖上。他重重坐下,双手放在脑后,靠在椅子上。他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脸对我说:“你被解雇了,女士。”
  “哦,我知道了。”我说道,“我一点也不怪你。”
  “我认为,你看起来一点都不理解这项工作。”
  “你知道,你说对了。”我拎起包准备走。
  “你给人打电话,然后就和他们聊起天来了!你不是来聊天的。你是来读台词,争取定单的!四天里,你只拿到了一张单子!”
  “呃……是的,你说得对。”我很快瞥了一眼门。他不需要那么大声。我敢打赌干洗店里的人都听见了。他们甚至有可能停下手中的活,一动不动地站着抬头看天花板。
  “你瞧,我知道,”我开口了,“我知道我干这个活很糟糕。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解雇自己的。”我站起身,拉了拉裙子,笑着说:“那就这样吧,如果你不介意,我……”
  “我听说,在星期二,你向某个人推荐牙医,摩罗太太。”
  “是的,不过……你说得对。是有这么回事,我是和什么人说了。”我现在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那个“青春露珠”要坐在我旁边了。
  “还有什么问题吗?你看上去很聪明。为什么做起这个工作会这么难呢?”
  我又坐下去。“你想知道为什么这份工作这么难?因为那是撒谎!是撒谎!我是说,我根本不是在‘超级管家’打的电话!”
  “也差不多。电话号码都是从他们那儿拿来的。”
  “人们都以为必须让推销员上门。我问的是推销员什么时候去,而不是推销员可不可以去。”
  “如果你问他们可不可以,他们就会说不可以。”
  “就是这样。”我说着,身子往前倾。“明白了吗?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不诚实些,直接向他们介绍你们主要提供的货物。你知道,你只需在电话里向他们诚实地描述你们的服务,然后看他们是不是想订货。在电话里!你甚至不需要把推销员派出门。你也许可以省下一大笔钱呢。”
  男人直起身子,叉起手放在桌子上,透过眼镜上方看着我,摇了摇头。“回家去吧。我会把今天的工资给你。不过明天不要来了。好吗?”他拿起一叠纸,看起来。
  “那好。谢谢你。”
  他连头也没有抬。
  那天晚上,屋子里其他人都睡了。我裹着一条被子躺在沙发上给金打电话。“我今天被解雇了。”我告诉他。
  “哦,是吗?被哪一家?”
  “我今天做的是电话推销。”
  “哪儿?”
  “‘一流食物’。”
  “打扮过火的寡妇和得痨病的男人,是不是那里?”金问我。
  “是的。”
  “那就是了,我也在那里做过。也被炒了鱿鱼。”
  我伸开腿坐起来。“真的吗?为什么?”
  “单子不够。”
  “我也是的!”
  “那就行了。你应该感到骄傲。有时候被人解雇也是好事。那是一种解放。让你这个星期有时间做做其他事。”
  “可是……我需要工作。”
  “中介所才不会管那种事呢。他们会给你更多的活。”
  “他们会吗?”
  “当然了。”
  “哦。”
  一时间谁都不说话。“那……谢谢你,金。”
  “没关系。”
  我挂上电话,靠回沙发。我刚才的耻辱全都转化成满足感。心里酥酥的,就像有只小猫躺在胸口。
  也许我得去煎两个鸡蛋,犒劳犒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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