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12期

魏家大院三女子

作者:张 眉



食,扯几尺好布头,塞几张花花钞票。
  解放军一来,命该拾煤渣捡破烂的八斤就背上了书包。
  八斤平平安安结束了小学学业,又专心致志地学习完初中功课,长到十八岁,操起瓦刀,子承了父业。
  文化大革命的潮水泛滥后,八斤因为对旧社会苦大仇深,属于自来红,又是房管局的工人,近水楼台先得月,造反派就将魏家大院的那间耳房分配给他住了。
  八斤白天上班,又在爹娘处吃饭,只有晚问才回来睡觉,那耳房其实是个单人宿舍。
  有天早晨,八斤正蹲在台阶上刷牙,瞟见个身影从后院飘来,便抬起头随意看看。这一看不打紧,整个人就僵成硬棍了。白生生的牙膏沫从嘴角滴流到脖子上,一点儿也不知觉。嗬!活脱脱一个七仙女走来啦!直到背影消失了许久,一个大汉子才还了阳归来了魂魄。
  当夜便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从来都是倒头三分钟就响呼噜的人,破天荒失了眠。
  次日天还黑蒙蒙时,八斤就端个板凳在阶上傻坐,等那七仙女从自家门前经过。等得眼酸肿,日头升得老高时,那七仙女才踩着阳光过来。先看正面,再看侧面,最后看背影,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才红着两眼去上班。
  桂芳在接受八斤第一次观瞻时就觉察了,并不以为然,自从长成大闺女。自家身上就没少落过男人的眼珠子。后来,觉得不对劲。耳房里的小伙子看得特别毒辣,那一双跟珠子仿佛钉在了自己身上,用小刀子抠都抠不掉。于是心里便羞、便怯、更怕,就让妈上街买菜。
  素青有清晨即起打扫庭院的义务,顺便买点便宜的菜帮萝卜头也不是难事。她发现耳房住的小伙子比自己起得更早,既不打拳做操也不干活计,只是在小凳上正襟危坐,两眼痴痴地等待什么,又见小伙的脑袋不停地往后院扭摆,不禁恍悟,小伙因女儿走火入魔了。
  心如明镜后,素青便尽量躲避那小伙子。她起身更早,头更不抬。谁知那天扛着扫帚走进前院时,发现阶上廊下院旮旯统统扫除干净了。小伙正在门前擦洗汗水。素青很紧张地瞅瞅四周,低音说:“这地面不知谁拾掇了!”小伙笑笑:“大婶歇下吧!”
  素青仍不安,说:“我是阶级敌人哩,可不敢沾呀!”小伙笑得更爽快:“都是干活吃饭的人罢了,分啥个三六九等的!我站得正走得直,谁个也不怕!”
  素青心里一热,险些掉下泪来。感激地望望小伙,没说什么,往街上扫地去了。自此,院中的活就让八斤揽了。
  八斤又厚着脸皮进到后院看了看。次日,搬梯和泥,将败屋修整了一天。这样,素青母女与八斤就渐渐有了几句闲话说,有了较亲切的目光相看了。
  钢蛋上门自荐后,素青发现八斤坐立不安,每天成了愁眉苦脸的人。心中盘算一下,悄悄对八斤说了话。八斤当即应允了,每日不远不近地偷偷尾随在桂芳身后。救回桂芳后,见了素青第一句话就说:“大婶真猜应了!果然她要寻短见哩!”
  桂芳和八斤第二天就往区民政科去办理结婚手续了。
  拿回结婚证,新组成的一家人凑在桌边商议。桂芳神情紧张地说:“悄悄办了吧!怕那个孬种来寻事哩!”素青摇摇头,说:“不行!八斤把单位的人都请来!插彩旗放广播,摆酒席,把声势尽量搞大点!”八斤忙点头:“我听妈的话!花钱不在乎,千万不能委屈了桂芳!”素青苦笑笑:“年纪小不知智谋呀!这一张扬,都知道你俩是明正言顺的夫妻,生米已做成熟饭,那孬种就断了想头了!”
  钢蛋听到了消息。当时就愤恨得发昏十三章,颓然坐在椅中半晌默语。心腹们劝慰他:“咱老城的美人多哩!司令还愁抓不上个媳妇!”钢蛋顿足大骂:“你等懂个屁!我是嫌亏得慌!他娘的老子还没沾她,竟让她先寻了婆家!”
  想想那包蛋糕,钢蛋冷静下来,瞬间便有了一条妙计。
  桂芳的喜事过了三朝,按老城的规矩应该“回门”。前后院不过咫尺之隔,两口子提了一大包吃食,跨过月亮门,便到了娘家。
  忙碌了一上午正准备吃饭,门“砰”地被撞开了。
  几个膀缠红布条的大汉杀气腾腾进来了。为首的人是一只眼,用独眼在桌面上一转,说:“嗬,请客的喜酒摆好了!”
  索青皮肉笑笑:“没啥好菜……”又一看独眼射出的颜色,“若不嫌弃,就委屈你们了。”
  独眼回头吆喝:“战友们给她赏个脸吧!”
  一干人哈哈笑着包围了桌子,猜枚划拳十分欢畅地吃喝。素青推开八斤,低声下气地招待。等桌上狼藉一片时,独眼用火柴棒剔牙,目光集中地盯住桂芳,说:“听说你喜结良缘,司令派我们登门祝贺。希望你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奋勇前进,把文化革命进行到底!”
  桂芳畏葸地垂下头:“是,是……”
  “不过,你也要尽到礼义,退还聘礼嘛!”
  素青忙双手捧出蛋糕来:“俺不敢动,还是原封的东西,请捎回去吧!”
  独眼把焦距转移到素青脸上:“你个老东西白活了恁大岁数!我家司令在乎这点吃食吗?我家司令要的是面子!”
  素青忙鞠躬如仪,鸡啄米般频频点头。
  独眼哼了一声,将一束目光射向桂芳脸上:“你亲自上门去吧!”扔下地址,率众汉走了。
  关紧门。桂芳“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悲悲切切、凄凄惨惨:“我不敢去呀!”
  八斤咬咬牙:“别怕!我陪你去!”
  素青点点头,又说:“多送点礼,少说点话。唉,只有听天由命了!”
  第二天中午,八斤陪着桂芳寻到了地方。
  钢蛋家住在一座造型别致的小洋楼里。铁门紧闭。几个大汉剽悍地站立两旁。独眼汉子笑笑:“嗬,挺守约嘛!进吧!”
  八斤却被拦住了。八斤竖起双眉:“我来退礼的,为啥不让进!”
  独眼也竖起眼,一只眼:“当初送聘礼时你小子在哪儿?这是他俩的事。与你无关!告诉你,如今妇女半边天,你不要拿大男子主义干涉她的自由!”又命令众汉子,“咱这是军事重地,把他撵走!”
  桂芳尾随着独眼走。她腿肚发软。一步步都行走艰难。身边花圃里的花朵在烈日下晒耷拉了头,脚下的小草也被烘烤得萎萎缩缩的,桂芳偷偷瞥了,心头冷得战栗。
  一阵粗野的笑声震醒了她。一看,才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间富丽堂皇的房间里,只有钢蛋在对面沙发里坐着。钢蛋不笑了,两眼尖锐地望着她。她低垂头,巴不得有条地缝躲进去。
  钢蛋发言了:“咦,真稀罕呀——你来了!”
  “你不是让我来退东西……”桂芳疑惑地答道。
  “一包蛋糕不值得!”钢蛋笑笑。“其实,真要叫你退,怕你也赔不起!”
  桂芳强撩了气:“不就是蛋糕么,我给你带来好几包哩!”
  “你说得轻巧!”钢蛋站了起来,“那蛋糕来历不寻常哩!面是大寨的麦子磨的,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细粮!做蛋糕的油是大庆出的,全世界独一无二的革命油!”
  “大庆出的是石油……”
  “石油?石油里成分多啦!有汽油煤油柴油还有高级食用油,帝修反都不会提炼!”
  “我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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