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第6期
井冈密使与化骨美女
作者:贺绍禹
一进方家,刘昌秀便愣住了。她日思夜想,既想逮之立功杀之报仇,又想让他成为自己“奸夫”的“井冈密使”竟然就在眼前!
没错,刘昌秀的确找到了何本坤,只不过现在人家是“家住长沙市郊,因逃避包办婚姻,前来避难的乡下小学教员戴中秋”。
何本坤在长沙处决了刘昌达、苏先骏,当天便和戴菊秋乘汽车到了株洲,然后改乘火车到了广州,他以戴菊秋堂弟“戴中秋”的身份,住进了戴菊秋远房表伯黄成章的湘宁旅馆。
表侄戴菊秋的共党身份,黄成章并非不知,只是这位老先生生性耿直,对国民政府不得人心的种种行为深感不满。加上他的两个表弟,无论是“政治部主任”,还是“大学教授”,都有“倾共”思想,以致这位不在其位也忧国忧民的老人对陌生、神秘的共产党产生了一种可信可亲之感。所以,戴菊秋、“戴中秋”兄弟的到来,令他很是兴奋。一见何本坤,就看出是一位不同寻常的人物(他知道戴菊秋没有这么一个“堂弟”)。为了以防万一,这位好心的老人,将远道而来的两个“表侄”领进后院,请方夫人在方军长面前多多美言,给他们兄弟安排点事做,实际上是为两个“表侄”找一处理想的“掩蔽部”。没想,方夫人见了“戴中秋”也心神震动,备感亲切。因为何本坤的相貌与她娘家侄女婿黄玉坤太相似了。若非她前天刚收到黄玉坤寄来的夫妇俩与新生儿子的合影照片,她一准会立即吩咐下人“快快喜迎侄姑爷”。
基于这种情感,戴菊秋第二天便被安排进政务委员会当了参谋,“戴中秋”还被邀住进了后院。
方夫人如此善待“戴中秋”,除了他长得像自己的侄女婿黄玉坤外,还有一个不便明说的理由。
这年四月,蒋介石在上海发动了“四一二政变”,五月间许克强等又在湖南搞了个“马日事变”。方殿英军长在他的政治部主任戴新柄的影响下,开始对国民党官场、政治的腐败,军阀间的争权夺利、互相残杀,感到失望,对新生的共产党、工农革命,滋生出某种虽不敢苟同,也不反对的朦胧之情。方殿英这种微妙的心理活动,局外人一时尚难察觉,多才多识的严胜兰却很快理解了丈夫的隐衷,便鼓励丈夫沿着这条“狡兔三窟”的路径试走下去。所以,这次对不像“逃婚的乡下小学教员”,倒更像是负有重任的“共党分子”的“戴中秋”,顺理成章地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情感。
也许是何本坤注定要过“化骨魔女”这一关,方夫人的一番好意,反而将他推进了险境。
方夫人对绘画也很有兴趣,所以,一见刘昌秀自是有几分亲切,并将之介绍给“戴中秋”认识。刘昌秀一见何本坤,心中一动,虽然她还不能一下便肯定这个男人就是她早已预订的“奸夫”,但他与“他”是如此地相似。她不相信他们毫无关联。她没有丝毫犹豫,便笑嘻嘻地提出想搬来小院同住,要和十年未见的“方姑妈”多多亲近讨教画技。方夫人一听,喜笑颜开地满口答应,并马上派人将她的行李搬了过来,与“戴中秋”邻房而住。
这天下午,方夫人和几位太太在打麻将,刘昌秀推说要整理画稿,便拉着“不会打牌”的“戴中秋”,要他给她的画稿提意见。
何本坤扮演的“戴中秋”,是一个循规蹈矩又没见过大世面的乡下穷小学教员,进了美女画家的闺房,拘谨得坐立不安。刘昌秀递给他一杯茶时,他手足无措地险些将茶杯打翻。心有预谋的刘昌秀却故意逗他说:“怎么,戴二少嫌这茶太粗,还是怪我没有双手奉敬?”
何本坤那天一见刘昌秀,就心生警觉。一方面,他从对方见了他,起先惊愕继而惊喜的眼神中,看懂了那种“怎么是你”的意思。另一方面,他从对方的姓名、长像中,看出了她一定与刘昌达有渊源。所以,何本坤时刻保持着高度警惕。此刻,听了对方既似戏谑又似侦察的问话,只好装着更窘迫的样子呐呐回话道:“刘小姐这话从何说起,戴某一个乡巴佬,平日喝的都是粗碗盛的栗树叶子茶,哪还敢嫌这样细的好茶!何况又劳刘小姐亲送,我只是觉得无福消受。嘿嘿。无福消受。”说了这几句,忙将话引归正题。“刘小姐不是说要我来欣赏你的大作么?请拿出来让在下开开眼界吧。”
刘昌秀看到“戴中秋”手足无措的傻样,几乎笑出声来,心里对自己说,刘昌秀,你是否太杯弓蛇影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难道就不会有人长得像那个姓何的?但她毕竟不是普通特工,马上便改变了自己的想法:这个乡下小教员,未免也傻得有些过份了吧。他的“表演”是不是过火了呢?好吧,你要看画且让你看!于是,她拿起一个画夹,递到对方手中,说:“戴老师,这是我准备画展的肖像速写部分,请你做它们的第一位观众。务请不吝赐教!”
何本坤接过画夹,看一幅便夸几声“天才”。翻着看着夸着,突然惊叫出声:“哎呀!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像怎会在你这里?”
原来,他翻到了刘昌秀在长沙为抓他画的那张“摹拟像”,同时还看到了刘昌达、苏先骏的头像速写,心里更明白了对方让他看画的用意。也肯定了这个“女画家”即使不是刘昌达的妹妹,也一定是个国民党特工。所以,他对刘、苏二人的像“视而不见”,对自己的像则大声惊呼。
一直紧盯住着看画者的刘昌秀,听到了她想听到的惊呼声,可是,却并未看到自己想要的那种“惊慌失措”。为了证实对方的这声惊呼,是“惊奇”还是“惊恐”,她进一步问道:“你再仔仔细细看清楚,这是你吗?”
何本坤又看了一会,最后连连摇头说:“不是不是。瞧这人一派风流潇洒,两眼炯炯有神,哪像我这个土包子,傻头傻脑。”说完又问,“大画家小姐,请问,这张像,是你的实物写生,还是即兴创作?”
女情报处长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她有些不甘,便指着那张画的右上角,说:“请看这里。”
何本坤一看,那里是几行题词:
忆梦记像,像成情深。仰首祈祷,苍天怜悯:但愿尘世,果有斯人!
何本坤看出,像是先画的旧像,词乃新加的新词。心中暗笑,你还真舍得下饵!可惜我这鱼儿不会上你的钩。嘴里却赞叹不已:“画像栩栩如生,题词款款情深。我也要恨苍天,为何我非斯人。唉!”吟罢这四句,摇头晃脑地长叹不止。
何本坤这番表演真绝了,看得刘昌秀几乎要彻底推翻自己的怀疑了。但这个女人毕竟是人称“化骨魔女”的情报处长,很快,她便恢复了特工的本质。她指着她大哥和苏先骏的画像再出考题:“戴老师,别对着子虚乌有的艺术创作发书呆子气了。请再看看,这两幅像如何?以你能洞察学生心理活动的眼光,能看出他们的身份吗?”
何本坤老老实实地看了又看,想了又想,最后摇了摇头,说:“对不起,刘小姐,我最多只能猜想他们像两位高级军官。他们也是小姐你幻想中的‘斯人’吗?”
女情报处长又没捕捉到任何可疑迹象,只好一笑了之,说:“不,这是两位真人的写生作品。”突然,她发现了什么,大叫一声:“别动!”
何本坤心头一震,怎么,还是让她抓住了什么破绽?他还来不及想出应变之策,就听对方继续喊道,“你别动,就这样保持这种姿势。你这种姿势太美太可爱了!”
原来,女情报处长又成了女画家,何本坤的坐姿激发了她的创作灵感。
几分钟后,一幅速写画成了。
“这,这是我么?”何本坤望着自己的画像喃喃自语。
“怎么?画得不像?”刘昌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