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9期

大盛魁商号

作者:邓九刚




  然而感觉归感觉,姚祯义的心里却是清清楚楚的,他与史靖仁不属于一片林子里的鸟儿!其实他和史靖仁早就认识,他们曾经有许多次在美人桥的窑子里照过面,或听小曲或玩骨子,彼此之间都知道对方姓甚名谁做何营干,但从未有过实质性的交往,也就是见面点个头的交情。再加上史靖仁秉性倨傲,使姚祯义难于接近。这种认识只限于美人桥,一出了这地方在其他场合相遇就干脆连点头也免了,行同路人。
  姚祯义说:“史财东,你有什么事情要我做?尽量吩咐,只要是姚祯义能够办到的……”
  “没什么打紧的事,你我同乡一场如今又同在归化地面混日子,老死不相往来也不成体统。今日咱们好好聊聊,为的是往后有个什么事情撞在一起彼此也好有个照应,俗话说可别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
  “说的是,说的是。”姚祯义连连点头。
  酒过三巡,祁掌柜找个托辞放下了筷子:“二位慢慢喝着,慢慢聊,我先行一步,晚上通司商会有个饭局,需要应酬一下。”
  祁掌柜走了以后席面上的空气顿然冷了下来,这时候姚祯义才想起祁掌柜自始至终没讲几句话。可他明显地感觉到祁掌柜已经把重要的话留在桌子上了。
  “姚掌柜,”史靖仁说,“你看祁掌柜这个人如何?”
  “没得说!为人精明干练,那是难得的帅才……又讲义气。要不是几年前在乌里雅苏台分庄栽了跟头,眼看着大掌柜的交椅就是他坐了。”
  “乌里雅苏台的事算不了什么,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连大掌柜都这么说。这不是现如今祁掌柜从汉口马庄又回到了城柜。其实,凭祁掌柜的本事这会儿就能做大掌柜!”
  “那是,那是……”
  姚掌柜应付着但仍是不明白史靖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那侄儿也不简单哩!”忽而史靖仁又把话锋引到了古海的身上。
  “你是说海子吧?他一个小伙计,不足挂齿!”
  “话不能这么说,哪个掌柜也不是从娘胎里一出来就成了掌柜的,都是一步一步做出来的。听说古海他未曾出徒便已在万金账上记了功?”
  “有这事。”
  “不容易!是个人才。只是……做人不可恃才自傲,不然就怕才能再高也不会有多大发展。”
  姚祯义听出了史靖仁的话音儿,忙问:“是不是海子那孩子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史大财东?”
  “得罪谈不上,只不过是我想与他交个朋友,可惜高攀不上。”
  “哪里话!哪里话!史财东言重了……”姚祯义说,“你是大财东,海子他算什么?只不过是你柜上的一个小伙计罢了!海子年幼无知,有得罪的地方我来教训他。史财东你有什么话自管吩咐他就是!蒙你看得起他,使唤他就是高抬他了!”
  “好!有你姚祯义这句话,我就直说了!”
  “请讲!”
  “我想与古海喝顿酒,聊聊乡情。”
  “这算什么事,这是你史财东抬举他!”姚祯义说,“你说什么时候,我去唤他。地点还在这麦香村怎样?我做东!”
  “不用。地点就在你的义和鞋店好了。随便弄几个菜,我俩私下聊聊。”
  “这有何难!不过,海子他侍候大掌柜,身不由己。”
  “这我知道。你先把话说与他,以他的时间为准,到时候你递个话给我就是。”
  “好!这算什么难事,包在我姚祯义身上了!”
  胡雪岩是一面镜子
  大掌柜这次的病来得可不比前一次那般轻松,整整有一天一宿的时间几乎处于一种半昏迷状态,一点食物不能咽下,往往要古海费很大的劲用竹筷子撬开他紧咬着的牙齿才能勉强地灌进一点水。聂先生诊过脉之后说,大掌柜是虚脱且兼有肾、心和肺多种病症并发,药方子是开出来了,但是鉴于大掌柜目下体质过分虚弱拿不住药性,暂时只能隔时灌以盐水。古海便依聂先生所嘱,守着大掌柜,隔一个时辰为其灌一次盐水。
  果如聂先生所料,一天一夜之后大掌柜终于苏醒了。正是子夜时分,一天一夜未曾合眼的古海正熬不住困倦伏在大掌柜炕沿儿上打盹,听得一声长长的出气像叹息似的响起,急忙跳起来。
  “大掌柜!您醒了吗?”
  大掌柜抬起沉重的眼皮,二目黯淡无神望着古海说:“我们这是在哪里?”
  “我们回归化已经一天一夜了。”
  “哦!雨停了吗?”
  “您说什么?”古海有点被大掌柜的问话弄糊涂了,说,“雨早就不下了!我们在大青山里的时候就停了!”
  “哦,是我睡糊涂了……”
  古海又喂大掌柜喝水。这一次不用他再拿筷子往开撬大掌柜的牙齿了。与古海同陪大掌柜的还有柜上临时指派的一个伙计,古海打发那伙计把大掌柜苏醒的消息告诉郦先生和祁掌柜。不一会儿,郦先生、祁掌柜还有交际部的贾晋阳与其他几位主要掌柜陆续都来到大掌柜的房间。大家见大掌柜终于苏醒过来,都长出了一口气。也不敢与大掌柜多讲话,简单问候过了,都退出了房间让大掌柜安静休息。祁掌柜出门之后又招手把古海叫出去,严肃着面孔安顿道:“自今往后,除了聂先生以外,没有我的话不准任何人以号事来讨扰大掌柜。”
  站在一旁的郦先生也说:“有客来访只教他们找祁掌柜和我说话,万万不可搅扰大掌柜养息!”
  第二天一早聂先生来看望大掌柜,诊过脉,嘱咐大厨子熬些许清淡的参汤让大掌柜喝。
  “有病要靠药来医,”大掌柜声调缓缓地问聂先生,“你怎么光是给我灌盐水喝参汤呢?”
  “服药好比施肥于田,肥施猛了反倒会把庄稼催死的!”聂先生说,“你现在须得先补身子后治病。就是服药也只用浅方子,循序渐进。”
  “聂先生这么说,我还是死不了的吧?”大掌柜玩笑道。
  “死是死不了,但往后千万不可大意了!”聂先生正色道,“不是年轻力壮的时候了,人要服老。大掌柜你如今是心、肺、肾都有毛病,再经不起劳累了!你不要不信我的话。”
  “好,我信,我信……”大掌柜妥协了,“聂先生乃归化第一名医,我不信你信谁去?”
  “再好的医生也只能治得了病,救不了命!你若再这么干下去性命可真的难说了。”
  三日后大掌柜病情大见好转,说话、气脉也有力量,眼睛也有些亮色,能够倚墙坐好半天,也愿意跟人说话了。
  半月之后大掌柜体力恢复,起坐饮食一如往常了。但聂先生仍然告诫大掌柜不可大意,说他体力恢复并非是内中的病全好了,心、肺、肾是慢性病,慢性病须得假以时日慢慢调养方能去根痊愈。毕竟大掌柜亲自到了新疆和喀尔喀、恰克图,对那里的事务做了仔细安排,心里有数才能够继续安心调养。他每日依然服药,把号内的生意也真的甩给了郦先生和祁掌柜,不加过问。郦先生、祁掌柜、贾晋阳等城柜掌柜每日都要抽空看望大掌柜,也是只说闲话不提号事。只有一次祁掌柜来探望时,大掌柜问他:“今年中原粮食生长情势如何?”
  “据晋中、晋南、河南、河北、山东和陕西、河套产粮区报来的消息,各地小麦、高粱长势甚好,是十年未遇到的好年景。”
  大掌柜说:“噢,那就好。”
  “我已经把这消息传给了恰克图分庄。”祁掌柜说,“看来今冬不需要从恰克图进小麦了。”
  “莫斯科公司的那批细茶办得怎么样了?”大掌柜又问。
  “那批货三个月之内可到归化,此刻还在路上呢,预计十月初驼队即可抵达乌兰木图山口,只要驼队过了乌兰木图山口就没事了。”
  “这批细茶的事你要多操些心。”
  “我知道。”
  依聂先生的建议,大掌柜躲开城市的喧嚣连着几日都骑马到郊外的旷野去游玩散心呼吸新鲜空气,仍由古海和薛拳师陪同。
  归化城郊是土默特的游牧地,随着时代演进,如今成了阡陌百里良田连接的农田,是一片接一片绿油油的麦子,正值小麦灌浆的时候,农民引了黄河的水来浇灌麦田。许多麻雀喳喳叫着在田野间飞起飞落,黑色的燕子擦着庄稼梢一掠而过,叼食着人的肉眼看不见的小飞虫。有农妇在唱歌,是流传甚广的爬山调。蓝天绿地空气清新。大掌柜放开老走马在田间的土道上跑起来。古海和薛拳师紧随其后。跑跑走走,走走又跑跑,一边欣赏着路边的农田,不觉间已经跑出了几十里地。他们在一棵大柳树下休息。大掌柜走到水渠边上蹲下来以手掌掬水洗手洗脸,一边就与浇地的农民攀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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