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9期

大盛魁商号

作者:邓九刚




  “那是!没人敢乱嚼舌头!”在这一点上古海娘同意丈夫的意见。
  “咱姓古的以仁义之心待人……”古静轩说道,突然把话锋一转,“要是有一天他张婶也像段举似的放出风来,说是要卖她的宅基地,咱古家照样是要八十给一百!决不亏她!”
  “这又说到哪儿了,”古海娘说,“人家他张婶是不会卖自个儿的宅基地的!”
  说到此,古静轩觉得难于再深入下去,便打住,说:“吃饭吧。”他想自家的这俩女人毕竟是妇道人家,有些道理需要他掰开揉碎慢慢地讲给她们听,方能一点一点地明白。好在事情又不急。晚上,躺在被窝里了,古静轩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妻子:“你说……这会儿,咱海子在做甚哩?”
  “做甚?”古海娘认真地思索着说,“大概和咱这会儿一样,睡觉哩。”
  “你就知道个睡觉!妇道人家!”
  “那你说海子这会儿做甚哩?”
  “我一下子猜不准,或许是陪大掌柜吃宴席哩?”
  “都半夜了吃什么宴席?”
  “这你就不懂!这是生意上的事!吃宴席那是应酬,吃在其次,主要是谈生意呢!”
  “噢……我还真想不出来的,大盛魁那是多大的买卖呀!和蒙古王爷和俄国人做生意,讲的都是蒙语和俄国话!那是三条舌头的商人啊!”古海爹问古海娘,“段老财怎么样?他家的院子我还从未进去过呢。段家的人也太牛气了。”
  “哎!段老财小宅院可好着哩!三进的院子地上见不着土,全铺着灰砖,出檐和明梁也都漆画得美着哩!”
  “有多美?有史财东家的宅子美气?”
  “哎,要比史财东家段老财可就差远了!”
  “是哩,不能比!史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大盛魁的财东!段家算什么,你知道不?”
  “当然知道,段财旺他爹在归化城开了制马衣的店,几十年闹下十几万银子后就把马衣店盘给了人,回小南顺来了。”
  “对。放在台盘上称一称,他段家不过是那种长着一条舌头的吃穿刚够的小商人。他家那三处院子,说实话只有一半是挣下的,那另一半是从嘴里和身上省出来的。不舍得吃不舍得穿!”
  “这话倒不错,段老财家的俭省在小南顺是出了名的。一年四季,除了腊月二十三祭灶王爷,正月初一至初五过大年,还有元宵节那天能见得着肉,其余的日子段家上下,包括段老财本人一年四季不舍得吃一点肉!也太抠!”
  “所以人们才叫他‘疙促老财’呢!”古静轩说,“段老财只不过是一只鸡!”
  “咋就比成鸡了?”
  “我是把他和凤凰比的。三条舌头的商人是凤凰,闹钱无数!”
  “那咱海子将来就是凤凰?”
  “你说对了!只不过是眼下咱海子还羽翼未丰,不用多,再过三年之后你再看咱海子是什么成色!哼!他段财旺算个甚哩!将来小南顺的首富大老财是咱古家!”
  “我看也差不离!”
  “不是差不离——就是!”古静轩坚决地把妻子语义含糊的语句改正过来,“他段老财不是三处三进的院子么,将来我古家要盖起四处三进的院子!屋脊也要高出他一尺。”
  “盖四处院子做甚?”
  “怎么,你当我和海子是单传,咱古家子孙后代就都是单传呀?杏儿她那身子还不给古家生个五男四女的?杏儿要没那能耐,我就给海子娶妾!反正古家有了钱以后人丁也得旺起来。钱还不是人挣的?记住我的话——有了人才能有钱!”
  “这话说得早了点儿……”古海娘琢磨着丈夫的话,突然间有点醒悟了,问,“哎,这么说那谋上他张婶宅基地的不是别人,正是你了?”
  “这你就又猜对了。”
  “这……不合适吧?”
  “我不是说现在就要做的,当然这会儿她张婶不死心,可再过三年五载,再过十年八年张有要是还不回来呢?他张婶到那时候还会死着一个心眼儿等下去吗?总有一天她会守不下去的。”
  “这也倒是实情。”
  “对了。咱是先把事情想到了,话自然是不能说出来。打听着,一旦她张婶心思松动,她那宅院别落在别人手里。”
  “哦,你要这么说我就明白了。”
  说到兴奋处,古静轩披着衣服下了地,重新把熄掉的油灯点着了,托着油灯拖拉着鞋走到山墙跟前。
  古海娘不解地问:“深更半夜的你这是要做甚?小心着凉哇。”
  “我让你看样东西。”
  古静轩把挂在山墙上的一幅字画摘下来,拿手抓住挂字画的钩形铁钉拧了几下就势一拽,一扇伪装得极巧妙的门就被他拉开了。古静轩从墙上的小暗室中取出一个棕色的油布包着的小包,打开来,里面是一张折叠着的纸。
  “这是什么?”
  “图纸。”古静轩把油灯交给妻子。
  “爹留下来的那张盖宅院用的图。”
  “不,是我重新画的。”古静轩说着把被子推推,在炕上腾出一块地方铺开图纸,他拿手指指图纸说,“爹留下的那张图纸废了,不能用。我画的这张图上是四处三进的院子呢。”
  “啧,想不到你还真有点心眼呢!”古海娘称赞着丈夫,把衣服在肩膀上披披好,兴味极浓地欣赏着丈夫的作品。许多地方她看不懂,古静轩就耐心地把图上的圈圈点点和直的弯的粗的细的的毛笔画下的线条都代表着现实中的什么一一讲给妻子听。末了,古静轩指着图上的四座院子中心各写着的一个字排儿念给妻子说:“这几个字是!福!禄!祯!祥。”
  “什么意思?”
  “这是咱四个孙子的名字。将来他们每人占一处院子。”
  “啊哈,你连孙子的名字都给起好了?”
  “你以为咋的,依照姓氏的规矩,我这辈子是双名,海子那辈是单名,到孙子他们就又是双名了。四个孙子就叫古诚福、古诚禄、古诚祯、古诚祥……”
  不久,晋中大地普降了一场喜雨,田里的麦苗在一夜之间就顶出了绿油油的芽。古海娘和媳妇下地锄草,婆媳俩并排蹲在麦垅里,一边高高兴兴地说着话一边朝前挪着。古海娘把公公给四个还不知道在哪儿的孙子起名儿的事说给了媳妇。
  杏儿一听倏地就脸红了,说:“爹也是的,海子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倒把孙子的名都给起好了,还四个呢……”
  “还害羞呢?”婆婆打趣说,“自己又不是初嫁过来的时候,不懂事。这一晃过去都七八年了,也算是老媳妇了!赶明海子回来,你可知道怎么做了?”
  “知道了……”
  
  独家经营
  
  薄云蔽日,天空中飘着一些细碎的散雪,被风吹得唰唰拉拉地扑在人们的脸上和身上。沿着自然形成的宽阔的库伦—恰克图大道,一支大约由二十多人组成的马队簇拥着一辆俄罗斯三驾四轮马车在向前疾驰。马车的车辕很长,一个上年纪的蓄着大胡子的俄国老头坐在高高的车夫座上驾驶着马车。老车夫嘴里不停地吆喝着,把长长的鞭梢在离他很远的马头上抽响。四只车轮飞转着辗压着大道上的积雪,发出吱吱嘎嘎隆隆的轰响。
  大掌柜身穿貂皮大氅,头戴北极褐狐皮风帽,舒舒服服地仰靠在座位上。车篷的后面和左右两侧都是密封的,顶部呈半圆形,都由厚厚的绿色俄国毛毯围着,前面的视野很开阔。大掌柜身体随着颠簸的车身摇晃着,目光从半眯着的眼缝间撒向广阔的恰克图原野。这里是中俄边境地带,远处的山峦间有幽绿色的松树的绿影在闪现。一片杂乱的马蹄声陪伴着沉思的大掌柜。
  在大掌柜身旁坐着一位中年俄国人,灰蓝色的眼睛白皮肤,头戴一顶黑猫皮的西伯利亚软帽。他叫彼夫佐夫,是俄国专事对华贸易的六大公司之一——伊尔库茨克公司驻库伦分公司的经理。大掌柜乘坐的这辆俄式的三驾四轮马车就是彼夫佐夫提供的。出于对归化通司商会最高领导人的尊重,彼夫佐夫在得到大掌柜到达库伦的当天,就到大掌柜下榻的大盛魁库伦分庄拜访了大掌柜。伊尔库茨克公司是与大盛魁打交道有一百年历史的老相与,大掌柜王廷相和伊尔库茨克公司的总经理波波夫在个人之间也是极为熟识的老朋友。熟知这一切的彼夫佐夫提出以他们公司的四轮马车代替大掌柜从归化带来的双轮单辕中式马车,大掌柜欣然接受了。而陪大掌柜前往恰克图对彼夫佐夫来说就是礼貌必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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