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9期

大盛魁商号

作者:邓九刚




  史财东故意甩了个包袱没有说出这位贵客的名字,微笑中透着某种神秘和得意的意味。
  其实大家正在等待着的贵客不是别人,正是大盛魁年轻有为的在任掌柜祁家驹。此刻在祁县城通往上史家村的大道上,名扬塞上的宝马白天鹅正载着祁家驹疾走。通身雪白俊美依旧的白天鹅四蹄疾蹈在大道上扬起一溜烟尘,它的华贵与矫健的身姿引起路人的阵阵赞叹。然而在白天鹅稳如软轿的脊背上,祁掌柜的心境却并不像他的宝马坐骑那样潇洒自若。自打两年前在乌里雅苏台草原上栽了跟头,丢掉了大盛魁大掌柜接班人的显赫位置,祁掌柜的心里便一直不能舒畅,被调往汉口马庄之后,祁掌柜托病在家休养了三个月。
  事情的变化就发生这在三个月之内,大概是祁掌柜回家养“病”的半个月头上,龚秀才登门造访。
  祁掌柜家居祁县城内三贤巷,是一个三进套院,既为养病,加之心情不畅,祁掌柜待在家里极少在城内露面,三个院门终日里都是静静地关着,与主人不在家没有什么差别。祁掌柜吩咐下人,概不见客。这一日上午一位客人扣响了祁宅大门的铜制门环。老家人打开门见来访的是祁县知府的文案龚秀才,便说:“实在对不起,我家主人有吩咐,他身体有恙,不能见客。”
  “龚某人哪里是什么客人,我是祁掌柜的老朋友,就连我这文案一职都是祁掌柜保荐的呢!你难道不知道吗?”龚秀才说,“请通报你祁掌柜,就说我是来探病的。”
  龚秀才早就探得,祁掌柜其实并无什么疾病,他只是因为被字号降职觉得脸上无光不愿见客罢了,而他的造访正是冲着这而来的。
  祁掌柜正在书房内品茶读书呢,老家人轻轻地走进书房问道:“祁掌柜,知府文案龚秀才来访,您见还是不见?”
  “我不是早说了嘛,任何人不见!”
  祁掌柜一听是龚秀才,心里立刻就生出了警惕。这个龚秀才原本是他情投意合的挚友,只因为龚秀才这些年与史财东史耀过往甚密,祁掌柜便与他断了来往,大盛魁财伙不睦、壁垒分明,这在祁县尽人皆知。
  祁掌柜硬邦邦地甩出一句,连眼皮都没有抬。
  这时候恰巧祁夫人进来了,听见祁掌柜的话叫住了老家人,说:“等一下。”
  祁夫人听老家人又把龚秀才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对祁掌柜解释道:“龚秀才今日登门并不是来做客的,人家是来探望你的病的,龚秀才手里还提着礼物。再者说,龚秀才也不是外人,他是你的好友,别人可以不见,把龚秀才拒之门外恐怕于情理上不合适。依我看你还是邀龚秀才与你聊谈聊谈,龚秀才知书达礼也算是一方名士,或许可以为你聊解心中的郁闷。”
  “你哪里知道,龚秀才此番来怕不是那么简单,十有八九他是蒋干过江,来做说客的。”
  “什么说客不说客的,你何必那么多心呢?”
  “妇人之见!大盛魁历来财伙不和,难道你不知道?”
  “我不管什么大盛魁的财伙和不和,我只知道将自己的挚友拒之门外是不合礼数的,人家会在背后议论我们恃财眼高瞧不起人。其实龚秀才他就是真的来做说客又如何?你又不是一个死人没有自己的脑筋,难道你会听他的不成?要我说你和他谈一谈,说不定从他的嘴里还能知道史财东那方面的许多事情岂不更好?”
  “好吧,请他进来。”祁掌柜听从了夫人的意见。
  祁掌柜把龚秀才迎进了书房,双方见了礼各自落座,说了些寻常的客套话。待女佣为他们斟好了茶,退出去,老家人也退出去之后,龚秀才呷了一口茶将茶杯放回到茶碟里,轻轻地扣上杯盖,说:“祁掌柜近来病情可好些?”
  “没事,我只是身体略感不适,调养调养就会好的。”
  “不知你请的是哪位郎中诊的脉,服的什么药?”
  祁掌柜支吾道:“郎中……便是祁县城里宝和堂的坐堂李先生,药么,也就是胡乱吃些药吧。”
  “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龚秀才望着祁掌柜的眼睛深处问道,他的嘴角挂着的那丝诡秘的略带嘲讽意味的笑就像麦芒似的刺痛了祁掌柜,使祁掌柜心里觉得很不舒服,便有些不高兴,眉头不由得皱起来斜着眼睛望着龚秀才反问说:“有什么话只管说,何必这么看我!”
  龚秀才笑了,说:“你我是自幼在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恕我直言,依我看你的病不在身上而在心上。其实宝和堂的李先生我早就见过了,他给你开的药方子只是些调脾理气的药品,连李先生都说你根本没有病。”
  “病是有,”祁掌柜吞吞吐吐说,“只是不那么要紧罢了。”
  “其实我以为若是心病去了,身上的病也就自然没了。我这里有一个治疗你的心病的方子,不知您愿意不愿意看一看?”
  龚秀才一边注意着祁掌柜脸上的反应,一边将手伸进袖筒里等对方一点头就把他的“药方子”拿出来。
  但是他没有等到祁掌柜点头。祁掌柜是何等人物,什么世面没有见过,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隔着衣服早就把龚秀才的肠肠肚肚都看得一清二楚!祁掌柜伸出一只手冲龚秀才摆了一下,说道:“你的药方子上写的些什么我不看也知道,你的肚子里的话不说出来我也明白,你不是来探病的,你是来为史财东做说客的。你是要拉我入伙,帮着史财东对付大掌柜,是不是?”
  “这……这从何说起?”龚秀才被祁掌柜一下戳穿慌张了起来,辩解道。
  “龚秀才,你我朋友一场,在我眼前你也不必遮掩,你端史家的饭为史家做事这我能理解。但是要我祁某人投靠史财东去反对大掌柜,做不仁不义的事情,我是实难从命!俗话说得好,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好!既然你已经把话挑明,我也就实话实说,你说我是说客我便是说客,我此番确是奉史财东之命而来。我乃是蒋干过江,劝瑜降曹。”
  祁掌柜大笑起来:“那你自该知道蒋干得了个什么下场吧?”
  “蒋干被天下人耻笑这是尽人皆知的故事,可是我龚某人非蒋干也!”
  “此话怎讲?”
  “首先史财东非曹操也,而你祁掌柜也非是周瑜;今日之时更非是三国时代,彼一时此一时也;想当初三国鼎立,蒋干拥曹、周瑜拥孙都是为了争天下,是你死我活;而今,你祁掌柜也罢大掌柜也罢史财东也罢彼此都是一家人,所谓财伙一家这和三国争夺天下完全是两码事情!这一点你便搞错了!俗话说得好,家和万事兴,大盛魁生意做好了,不论是财东或者掌柜大家都有利益在里头。我如今所做的事,就是要劝你不要和财东作对,照理说大盛魁的事情你比我知道得多得多,想当初字号把你放到乌里雅苏台分庄做坐庄掌柜,史财东是为你出过力的,他王廷相并不是很情愿把你当做他的接班人的。王廷相是迫于史财东等财东们的压力才同意的了。这件事你比我清楚。”
  “这倒是……我当然记得。”
  “你刚才说我来劝你投靠史财东是要把你置于不仁不义之地,那么我问你,史耀邀集众财东推举你做大掌柜的接班人,对你是如此地器重!要知道大盛魁的大掌柜那是何等了得的位置,就是说众财东把字号的希望全都放在了你祁家驹的身上!于理于义你都该知恩图报才对,然而你却是非混淆,一心一意跟着王廷相跑,岂不让众财东失望吗?我以为这才是真正的不仁不义也!”
  “其实我祁某人心里并不糊涂,众财东对我的情义我是时刻铭记于心的!”
  “还有,如今只因为你略有失误,王廷相他就把你从乌里雅苏台分庄的重要位置上撤下来,贬到了汉口马庄。那汉口马庄的坐庄掌柜是个什么角色?在总号连第十把交椅都排不上。一个是拥你扶你,一个是撤你贬你,孰亲孰远不是不言自明的吗?你祁家驹是何等聪明的人,这简单的道理还用得着我来提醒吗?”
  祁掌柜不说话了。
  龚秀才又说:“还有,年前在归化开财东会议的时候,史财东曾经约见过聂先生……”
  “聂先生?……他和字号有什么干系?”
  龚秀才说话时那狡诡的眼神让祁掌柜疑惑了。
  “有什么干系?当然有干系!聂先生是归化城的第一名医,又精通算命术,这你该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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