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6期

剑胆琴心治四川

作者:张国强




  李星源轻轻叹口气:“如今八股取士,自宋明以降,天下士子,雕文琢字,无意经济时务,毫不关心民谟民艰;更有甚者,为谋取一官半职,傍依豪门,丑态百出。多少才智之士,被弃之于草野,弊莫大焉!”李星源径自满饮一盅,“龚定庵陶公早已闻知,且不说他。吾另有一友,宝庆府人氏,多年来留心农林水利、经济地理、盐铁卤钞、化外诸夷,乃国之宝也!只可惜不习时文,蹇于仕途,空有经纬八方之志,满腔忠君爱民之心,却是报国无门……”
  陶澍展颜一笑:“子湘所说,莫不是邵阳魏默深?”
  “啊———哈哈!陶公与默深,亦是故交?”李星源拊掌一乐。
  “吾与默深,乃是世交。家父与魏老伯,是同窗学友,最是投缘。只是多年未见,不知近况如何?”
  李星源轻轻摇头:“默深数次秋闱不第,已淡泊了功名之心,据说已入了浙抚之幕,世事不由人啊———”陶澍轻抚其背:“子湘不必伤感。君等才俊,都是国之干才!大器尚可晚成,何况老弟如此年轻?”陶澍站起来,慢踱几步,“当今天下不宁,水旱频仍,乱匪迭起,外有烟祸毒害,内有官商勾结,河宇澄清,尚需时日。子湘当留心经济时务,关心民谟,为国储才,不可自暴自弃!”李星源悚然动容,一揖到地:“多谢陶公教诲。”
  酒足饭饱,各自回房安息。陶澍主仆一房两铺,呈丁字状,陶澍、刘龙打横靠墙,李豹、陶霖茂睡在靠门处。夜半,突然“啪嗒”一声巨响,好像是铺下楼板被人抽开,熟睡的四人随铺齐齐跌入深深的地窖。
  
  除恶贼刘龙建功过巫山初识侠女
  
  且说陶澍主仆四人中了机关,跌入地窖,从房门外“嗖———嗖———嗖———”窜进几条黑影,隐隐有刀剑碰撞之声。“提开水来,先烫死他们!”陶澍听出正是店家的声音,黑暗中刘龙不待对方靠拢,扬手甩出一把金钱镖,接连几声嚎叫传过来,装满开水的木桶轰然落地,顺着地板流入地窖,溅在身上滚烫。刘龙不待对方缓过神来,手一扬,“咚”地一声,手中物已扎在窗棂上,顺手一带,仿佛一只大鸟,已飞身跃出地窖;继而躬身而进,手中一柄长剑,舞得风雨不透,接连又是几声惨叫,“呜—”地一声长啸,数条黑影破窗而出,楼板上已没了站立的黑影。刘龙沿墙抄到门外,雪光下四野静寂,确信近处再无同伙,也不敢远追,返身点亮火镰,楼板上横七竖八躺了五六个人,血水、开水淌了一地。
  “狗娘养的,打鬼的竟然遇到了鬼!”性情暴躁的李豹被困在数丈深的地窖里破口大骂,待刘龙点亮灯,才看见窖顶悬着一根飞索,揽住了就往上爬。
  “李兄弟,不可……”刘龙话还没落音,飞镖被扯脱,李豹魁梧的身体重重地又跌在地窖底,疼得哎哟哟地直叫。陶澍哈哈一笑:“李豹,人家可是招待你两次喽!”黑暗中,陶霖茂“噗哧”一乐。
  “李兄弟,你把绳索先系在陶大人腰上,我一个个拉你们上来。”刘龙把灯移到地窖口,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呈丁字形的地窖,约有三四丈深,床铺刚好架在地窖口上,楼板一抽,连人带床,刚好跌入其中,若非自己随身带有飞抓,一时绝难逃脱。想来这定是一伙惯匪。
  “陶大人没事吧?”激烈的打斗之声早已惊动了不远处的李星源,隔墙观察了好久,又见这边亮起了灯火,估计已没有了危险,遂开门走了过来。
  “一伙蟊贼,已让小人给收拾了,相公请!”刘龙闻声打开门。
  “李先生受惊了。”陶澍呵呵一笑。李星源暗吃一惊:陶大人好大气度!随手一指满地尸首,问:“陶大人如何处置?”
  “哎,少不得待天亮之后,会集地方官员,勘察处理。”陶澍微微叹一口气。
  “那哪里能够?陶大人奉命入川,势如救火,岂容耽搁?”李星源顺手拿过纸笔,“刷———刷———”几笔写就一纸公文,略曰:本钦差奉旨入川,偶入黑店,已诛数人,地方官吏有责,何得悍匪如此猖獗?着尔速速查实来报。陶澍读完,施礼谢道:“先生大笔如椽,佩服!”李星源朗朗一笑:“雕虫小技,何足挂齿?”
  “下官此去重庆,政多事烦。如蒙不弃,想请子湘协办文案,不知意下如何?”
  “陶大人厚爱,在下感激莫名,”李星源又是一揖,“只是辰州之行,乃是年前约定,加之老父悬望,故暂不敢从命。明年开春,最迟不过初夏,自当赴辕门待命。”
  “好!好!”陶澍欢声大笑,“子湘到日,我当侍酒以待!”
  陶澍一行四人,出常德府,经澧州,过宜昌,一路趱行来到巫山。这巫山乃是重庆府治下,也是长江水陆一大镇。蜀道艰险,陶澍准备在此溯流而上。找好客店,天色尚早,陶澍带了从人沿街察访民情。巫山镇位于长江三峡的中段,依山势而建,一条麻石长街,民居铺户错杂其间。时近年关,熙熙攘攘大多是身背背篓的山民。
  “各位老少爷们儿,”远远地前边围了一大圈子人,陶澍几个驻足观看,“在下贺阿海,河南南阳府人氏,拖家带口,来到宝地,为大伙儿表演几趟拳脚助兴,”一个身体魁梧、面色黝黑的中年汉子站在圈子中央团团作揖:“请各位老少爷们儿有钱帮个钱场,无钱帮个人场。”一个精瘦的年轻汉子绰了花枪当心挥舞,另一个身背红穗宝剑、长辫及腰的姑娘手捧柳条筐挨个走来,看客们纷纷丢了一文两文,也有人丢了几分碎银子。
  “呸!”陶澍身边不远处,横身走出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皮袍,皮靴,右额头上长长一块刀痕,满脸凶相,“一个鸟男人,有啥子看头?”疤脸汉子伸手欲捉姑娘拿筐的手,“小娘们儿,陪俺玩玩?”姑娘一下就羞红了脸,灵巧地一闪开。
  “放肆!”陶澍断喝一声。
  “啊哈!”疤脸汉子睥睨了陶澍一眼,嘿嘿怪笑几声,望着身边几个同伙,指着陶澍,“打哪儿跑出一条野狗?敢管老子疤脸老七的事……”疤脸老七话没落音,刘龙从陶澍身后倏地掠出,电光火石之间就扣住了他的手腕穴道。扼得他两眼暴突,满面惊恐,只是说不出话来。
  “好个有娘养没娘教的东西!”刘龙手腕一推,疤脸老七跌跌撞撞倒退了十几步。围观的人群如波翻浪涌般地向两侧分开,几个同伙见势不妙,赶紧扶起他鼠窜而去。
  “小女子贺元秀,多谢先生搭救!”戎装姑娘裣衽一礼,陶澍虚手一托,为之一震:好面熟的姑娘!发髻高挽,黑漆发亮的长辫随意地垂在肩后,皓齿红唇,娇柔之中挟一股逼人的英气。俏眼一扫,看到陶澍满脸惊诧错愕,一朵红霞立时飞上了姑娘面颊。
  “多谢几位侠士仗义相救,敢问高姓贵处?贺阿海代小女一齐谢过!”面色黝黑的贺阿海当胸一抱拳,单腿就跪了下去。
  “壮士何须如此!”陶澍躬身扶起,“在下陶某,在重庆兵备道署帮办文案,壮士如有不便,找陶师爷即可。”随即带了从人走出人圈,免得误了他们父女的衣食之计。
  “陶先生回来了?”走进客栈,店家老远就迎了上来,显见刚才的事早已风一样地传遍了整个小镇。
  “陶先生,”店家跟在陶澍身后走进客房,“这个疤脸老七,是水上一霸,几位客官可要当心了!”
  “不妨!”陶澍淡然一笑。
  入夜,大街上突然人嘶马叫,乱哄哄地鼓噪而来。
  
  夜半温语平饥民江心劫匪刺先生
  
  陶澍听到喧闹声,翻身爬起,刘龙、李豹机警地扫视窗外。只见乱哄哄的一队人马,明火执仗,衣衫褴褛,有的手拿锄头木棒,有的扛着鸟铳大刀,为首的汉子头裹白帕,跨下却是一匹健骡。陶澍仔细看了一会,吩咐刘龙:“开门!”陶霖茂一怔:“老爷,那可是乱民啊!”陶澍长长地叹息一声:“饥寒起盗心,自古一理啊!”打开店门走到街心,陶澍深揖一礼:“各位父老乡亲,大家这是干啥子?”
  “呸!”白帕汉子大吼一声,“你这哥子好不晓事!俺们好多天没呷过饱饭了,而今找粮绅讨点饭呷,你拦着俺们做啥子?”陶澍且不理他,对着人群朗声道:“各位乡亲,聚众抢劫,可是死罪啊!大家为了一顿饱饭,把命都搭进去了,值得么?”人群立马骚动起来,白帕汉子慌了,纵骡来捉陶澍。背后李豹早已不耐烦,一跃上前抓住他砍过来的大刀,硬生生将他扯下骡来,反手将他擒住,白帕汉子使尽力气也挣不开,乱民们都惊呆了。陶澍双手一拱:“各位乡亲,大家遭了灾,这是实情,可是自会有朝廷赈济,粮绅抢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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