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6期

剑胆琴心治四川

作者:张国强




  “哪里哪里。”陶澍还了一礼,“老先生家在哪里?看阁下也是斯文一脉,为何出来讨饭?”
  “唉———”老先生长叹一声,“我祖辈住在重庆城外白石驿,本是肥沃之地,无奈去年大旱,颗粒无收,官府却不知体恤,反加征钱粮,弄得如今十室九空,近来更是匪盗迭起,天灾人祸啊……”
  “爹———”中年汉子扯扯老先生的破棉衣,又使个脸色。
  “怕个啥子嘛,规规矩矩老老实实不是也要饿死么?你看看你娘你堂客,死得多惨……”老先生一语未尽,已是老泪纵横。陶澍默然站起,一抬头,前后左右,好几个半大的孩子围在自己身边,伸了脏兮兮的手,分明是在讨吃。陶澍打开药箱让他们看,空无一物,孩子们一齐失望地咂咂嘴。
  “官府不是设了粥厂么?”陶澍问。
  “一天两顿,稀汤寡水,还人多粥少,哪能顶饿?”老先生有气无力地长叹。陶澍慢慢地向粥棚踱过去,留意各处客栈影壁,不见那笨拙质朴的月亮太阳,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突然,远远看见一个身影转过街头,从长长的辫子看很像是贺元秀。陶澍心里一动,紧走几步跟上去,正是身背长剑的贺元秀。陶澍远远地跟着,再转过一条小巷,却不见了她的踪影,正犹豫间,一柄长剑已抵在胸口:“说!为啥跟着本姑娘?”
  “呵呵,姑娘别来无恙?”陶澍朗朗一笑,慢慢摘下眼镜。贺元秀一怔,继而红了脸,“呛啷”一声还剑入鞘:“又是先生!先生不是在重庆府里做师爷么?怎么一会儿是相士,一会儿又成了郎中?”
  陶澍微微一笑,戴上眼镜,又四面看看,压低声音说:“不瞒姑娘,陶某本是一介儒生,新督川东。川东贼势方炽,吾欲救民于水火,姑娘可愿助我一臂之力?”贺元秀踌躇半晌,方才缓缓道:“我本草莽中人,助大人剿灭同道,不义;坐视不理,陷民于兵戾,不忍……罢罢罢,我只好两不相帮吧。”陶澍宽容地一笑:“姑娘好自珍重,”顿一顿,“你和令尊,亦需远离匪穴,免得殃及池鱼。”
  “再说吧,”哪知她微微叹口气,“陶大人为民除害,我没有理由拦你。除了日月会,大人须得当心豫陕天理教。”一语未尽,娇躯一耸,已飞身跃过墙头。
  “姑娘好走。”不知何时,旁边冒出刘龙,用剑一挑,一束水红丝绦倏地落下,原来她剑鞘上的红缨已被刘龙割下,她怵然一惊,远远飘来一声赞叹:“好身手!后会有期。”陶澍望着一闪而过的俏影,心中涌起异样的喜悦。怔忡了一会儿,陶澍独自一人转过南门出了城,沿着驿道往南走。来到慈云观,陶澍转过偏殿,来到后堂,只见不远处宝塔峰下,阔大的莲台上端坐着一个老和尚,面色清朗,双目微闭,胸前一挂特大佛珠,晶亮红润。陶澍小声向人询问,方知那老和尚就是即将出世的真神,已坐禅四十二天,不起身,不吃饭,不言语,偶尔饮一小杯清水,只等七七四十九天腊月初八子时坐化升天。陶澍大吃一惊:“这老和尚已经四十多天没吃东西了?那还没饿死?”
  “罪过罪过。”四周好几个信徒齐齐瞪一眼陶澍,和他说话的老者也慌忙念佛:“阿弥陀佛!先前也有许多人不信,就相约着轮流吃饭睡觉,守着这尊活佛,几十天过去,哪曾见他移动分毫?”
  陶澍心中忧虑,信步走下宝塔峰。半山林中有一僧房,入口处墙壁上赫然画着一轮太阳、一弯月亮,陶澍猛然一惊:果然还是来了!陶澍正待转身,暮色中突然出现一个小沙弥:“施主请回吧。”仔细一看,原来是刘龙。陶澍心知有异,也不答话,回身便走。忽闻远处似有缥缈的歌声传来,循声望去,聚云峰下一座山神庙前灯火辉煌,黑压压地站满了人。陶澍也不迟疑,走了过去。
  人群中突然走过来一个年仅弱冠的白面文士,头缠紫帕,腰悬长剑,旁边的人见他皆躬身行礼。
  陶澍拱手道:“敢问足下高姓?来到此地,可为传道?”
  “在下杨柳,人称白面狸。听闻川东遭受罕见大灾,民不聊生,前些天和一帮兄弟来到此地,传播主的恩惠,为灾民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正说话间,有人匆匆来禀告,杨柳微笑着拱手一礼,“先生请随便看看,后会有期。”陶澍目送杨柳匆忙而去,走进院门,明晃晃的油灯下,一个头缠蓝帕、身穿白衣的年轻姑娘站在搭起的台阶上一句一句地领唱,大意是:我们辛勤耕种在田间,春天播撒种子,虽有阴云遮蔽,水旱艰难,但有主的垂顾,秋天喜获收成,我们大家欣喜,部分奉献给万能的主,部分救济乡邻。我们都是主的臣民,四海一家,相亲相敬……陶澍放眼看去,满地的人都在唱,如痴如醉。心中忧虑更甚。歌唱完了,大家都领到了一份晚餐。
  晚上,陶澍就睡在庙前空地上临时搭起的敞篷内,半夜醒来,不知何时刘龙已睡在自己身边。第二天一大早,陶澍就准备下山,刘龙早已牵着一匹快马等候,陶澍翻身上马,急驰回城。
  “谢天谢地,老爷你到底回来了。”来到衙署,老家人陶霖茂正眼巴巴地在署门口张望着,看见陶澍,长长地吁一口气。
  “笔墨伺候!”陶澍甩下马鞭,也不答话,急步走进签押房。陶霖茂一怔,立即快走几步赶在前边,伺候纸墨。陶澍不假思索,提笔就写:……川东三府二州,百万灾民,衣食无着,今冬明春,朝廷当尽力赈之,迟恐生变;况川民生性狡悍,沿江上下,多水寇巨盗;近来有巨奸贼子,号称前明遗脉,蛊惑乡民;更有陕左天理教入川,广施恩惠,笼络民心,他日必乱我大清。现趁其羽翼未丰,并力剪之!一口气写下来,然后亲自封口,交给驿丞,六百里加急,递送到成都蒋总督辕门。
  陶澍伸伸腰,揉揉酸胀的两眼,老家人陶霖茂送上来一份大红请柬。
  
  疑素笺突访唐府谋天下僧房聚义
  
  陶澍展开请柬一看,原来是重庆士绅商贾联名恭请,陶澍微微一笑:“你回来人,就说我今晚必准时赴宴。”再写好一信,唤过李豹:“你星夜驰奔黄得功军营,要他依计行事,切记切记!”李豹领令而去。
  草草吃过早饭,陶澍带着刘龙,径直往唐通判府上而来。唐府座落在城北佛图关,红色的围墙,院内绿树掩映,房舍错落有致,院门口几个门房都穿着一新,老远飘出浓浓的肉香,显示出年关将近的气象。陶澍目不斜视,昂首直入,一个满面横肉目光如电的矮矬汉子一步挡在陶澍身前:“请问阁下找哪个?”语气咄咄逼人。
  “放肆!”刘龙早已一步护在陶澍身前,伸手挡开矮矬汉子,“这是新任川东道陶大人,怎敢无礼,”矮挫汉子猝不及防,“登登”后退了好几步,长满络腮胡子的脸涨得通红,死死看着刘龙,却不敢上前一步。
  “哎呀呀,原来是陶大人!”瘦削的唐林生穿着簇新的皮袄,一路小跑着迎出来,老远就是一礼:“陶大人光临寒舍,怎么不知会卑职一声?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哈哈———”,陶澍爽朗一笑,“唐大人可是侯门如海哟。”
  “哪里哪里。”唐林生干笑一声,瞪一眼愣在一旁的矮矬汉子,躬身领陶澍走向大堂。陶澍遂背了双手,慢慢踱进去。只见堂内金砖墁地,四壁挂满名人字画,陈设的是一色的红木家具。
  “好画!好画!”陶澍在仇九洲的《秋江待渡图》前驻足留连。
  “陶大人果然好眼力。”唐林生扬眉一笑,“此物乃仇九洲的真迹,难得的珍品,卑职两月前才觅到。”
  “呵呵,大灾之年求重宝,唐大人好算盘。”陶澍一笑。
  “哪里哪里,陶大人言重了。”唐林生的瘦脸一红,“卑职是以市价购得,也是见业主兑现心切,帮他一把。”
  “呵呵,唐大人真可谓是菩萨心肠。”陶澍捻着胡须瞟他一眼,“听唐大人口音,是本地人氏?”
  “非也,卑职乃下江人,”唐林生看着绕室踱步的陶澍,“只不过卑职在此地居住已近二十年,口音已变了,成了地道的老重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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