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5年第6期

剑胆琴心治四川

作者:张国强




  思亲恩回乡扫墓 闻急警慨然就道
  
  清嘉庆二十四年冬,湖南安化小淹镇。
  时序隆冬,万木萧疏,偶尔一丝北风,锥心刺骨。吏部掌印给事中陶澍,年约四旬,清癯高挺,两缕长须飘逸前胸,微背双手,久久伫立在江边。自从秋天回乡扫墓,于今已是三月有余。在此期间,兴义仓,订族谱,修祠堂,课读族人子弟,未曾一日闲暇。又绕镇修筑了一条石板小路,免了乡邻跋涉泥泞之苦;替父母祖宗重修坟茔,刻石立碑,了却了多年心愿。油然想起英年早逝的弟弟子晋和凄苦早夭的妹妹英珊,不禁怆然涕下:自幼家贫,母亲早逝,自己随着父亲出外教蒙馆糊口,家事全部交给弟弟,年仅四岁的妹妹,只好送给周家作童养媳。子晋幼年失学,17岁始得发蒙,发奋苦读,终得补县邑诸生。嘉庆十五年,自己典试四川,旋转任江南道监察御使,路过荆州,子晋从安化徒步月余,赶到荆州,又候了月余,方得见兄面。兄弟二人执手相看,抵足而眠,絮絮夜话。无奈皇命在身,天明之后即洒泪而别,不想这一别竟成永诀……陶澍无意揩拭满面泪水,漫声吟哦道:
  结发为兄弟,聚少离偏数。
  晚归牧儿歌,朝出樵夫斫。
  饥驱地无常,彼此相思各。
  岁晚每一逢,对面泪如濯。
  “子霖……”陶澍回头一望,不知何时,夫人黄氏已悄悄立在身后,纤纤玉手,轻轻给自己披上皮袄,陶澍心中一暖,凄然一笑,“夫人,外面风凉,你何苦出来?”
  “老爷,夫人出门,是风凉;在家,可是心痛呢。”陶澍闻声回头,丫头小翠笑意盎然地站在后边。夫人佯怒一笑:“小丫头,没大没小。”一缕红霞飞上面颊,两眼脉脉含情,看着陶澍。陶澍千怜百爱,涌上心头,握住夫人的手,轻轻地说:“回吧。”
  “老爷,六百里加急……”刚走到家门口,家人陶霖茂急慌慌地迎上来。
  “人呢?”陶澍闻言精神一震。
  陶霖茂急趋几步凑上前:“在会客厅等着呢。”
  “卑职参见陶大人!”跨进大厅,客座上站起一个腰悬宝剑,满面风尘的武将,利利落落地行了参见礼。陶澍接过火漆文书:“将军是———”
  武将昂声答道:“卑职乃四川总督砺帅麾下参将黄得功,禀砺帅宪命,迎接大人入川,随营听候差遣。”
  陶澍拆掉火封,原来是一道军机处咨文:“近闻川东不稳,经川督奏请,实授陶澍川东兵备道,权署重庆府。著即上任。”随文附有川督蒋攸锆大人的亲笔信:“子霖老弟如晤:渝东数县,去岁大旱,饥民遍野,加之官贪吏渎,内有长江水寇横行,外有会党蛊惑,势成燎原。闻弟转任川晋浙皖,政绩彪炳,卓有才干。奏明圣上,徐授川东兵备道,署理重庆府。弟必能殄灭丑类,澄清地方。当地士绅,望弟若望云霓。盼弟束装就道,救民于水火。”陶澍阅罢,满面怒色,朗声喊道:“黄将军!”
  “卑职在!”黄得功“喳”地行个礼。“你领所部,间道驰回,分守隘口,稳住局势,本府不日即到!”
  “这———砺帅吩咐卑职保护大人,随营听差……”黄得功面有难色。
  “将军莫非畏此小寇耶?”陶澍微微一笑。“陶大人说哪里话来?”黄得功面皮涨得通红,“卑职谨遵钧令!”旋转身,率领手下精骑,风一般向来路驰去。
  “霖茂,叫刘龙、李豹———”陶澍话音未落,门外走进两条健壮的汉子。左手那个高挑儒雅,目含精光,面皮白晰,行动轻盈矫健,便是刘龙;右手那个美髯环眼,体阔腰圆,两手青筋暴露,落地厚重有力,正是李豹。
  “大人,小人在!”两人双手抱拳,声震屋宇。陶澍心头一喜:“你二人从速收拾行李,备好马匹,明天一早与霖茂随我入川。”
  “是!大人放心。”
  陶澍走进后院,夫人黄氏背门而立,正在整理衣物,长女秀姿带着年幼的妹妹琼姿在给母亲帮忙,她们已经知道了父亲明天要走的消息。
  “爹爹———”小女儿一见父亲,娇笑着伸开胳膊就扑了过来。“哎———”看着小女儿红扑扑粉嘟嘟的脸,满怀柔情的陶澍,一撂长袍,蹲了下来,抱起女儿。夫人闻声回头,怔怔地看着嘻笑逗闹的女儿和丈夫,一时不由痴了。陶澍心里一痛,放下娇媚的女儿,轻轻地握住夫人的手:“德芬———”
  “子霖———”夫人未语凝噎。夫人黄德芬,小陶澍十多岁,知情达理,事亲至孝,结缡十多年,聚少离多,谙尽相思之苦。
  “芬儿———”陶澍深情地看着夫人,轻轻地摩挲着夫人柔荑般的纤手,“今日小别,不日当可重逢,夫人何必挂怀?”
  “夫君此去蜀郡,山高水长,风餐露宿,更何况当今乱世,教我如何放心得下?”
  夫人微微叹了一口气:“相公年近四十,子嗣不兴,此去蜀郡,身旁不可无人,如有合意之女,可留意一二……”
  “夫人说哪里话来?你我伉俪情深,我断不纳妾!”陶澍捧起夫人清丽光洁的脸,嗅着她如兰的气息,温存地说。
  “相公———”夫人再也忍耐不住,伏在陶澍身上嘤嘤啜泣。良久,抽抽噎噎地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翌晨,四骑快马在官道上急驰。
  
  识国士为国储才住黑店主仆遇险
  
  一夜飞雪,将大地装点得银妆素裹。在安化通往常德府的官道上,四骑快马“得得”地小跑着,马身上冒出阵阵热气。
  “老爷,快到常德府了,不远即是善卷古城,是不是在这里打尖?”身背褡包的老仆手指远方,轻声问主人。放眼望去,一条长街,暮色苍茫,行人稀少,商肆铺户大都半掩店门,只有道道酒幌在凄风冷雪中微微飘荡。
  “客官请了!”刚刚走近一家客栈,机灵的店家立马迎了上来,接过马缰,躬身施礼。老家人陶霖茂还待犹豫,陶澍宽厚地一笑:“就是这里了,冰天雪地,不要冷了人家的好心。”
  “这位老爷真是菩萨心肠!定会求官得官,求财得财。”店家连忙拱手,“再说了,俺善人裔客栈的厚道古朴,满武陵郡找不出第二家。”店家一面说一面回头喊:“贵客四位,准备上房———”一个魁梧敦实的店伙计闻声过来引路,刘龙听到他沉重的脚步声,不禁多看了他一眼,店伙计咧开大嘴憨憨地一笑。
  走进客房,倒也干净整洁。店伙计麻利地生起了炉火,端来了可口的饭菜,又烫了一壶老酒,主仆四人,围桌而坐。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岗……”正值酒酣耳热之际,隔壁房间传来阵阵激昂的诵词声,陶澍停杯待箸,凝神静听:“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落调激越,仿佛有千钧之力,直透弓刀!陶澍微微颔首。
  “老爷既然有意,我去把他请来?”老家人看着陶澍的神情,轻轻地问。
  陶澍悄悄扬手:“此国士也!不可轻亵。”遂轻步出门,听那边又高声吟唱:“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哈哈!好诗好诗!足下莫非是仁和定庵先生么?”陶澍轻叩房门,拊掌大笑。
  “哈哈———非也。定庵是在下密友,足下与敝友也是故交?”房门开处,走出一个风流倜傥的青年文士,青便帽,一领长衫,俊逸洒脱,拱手一揖:“在下情切,惊动足下,恕罪恕罪。”
  “久闻大名,未曾谋面。”陶澍见此人仪表脱俗,更增好感,“既是定庵先生好友,移步小聚如何?”
  “哈哈!如此,便打扰了!”青年文士朗声一笑,随了陶澍走进上房。刘龙、李豹起身相迎,老家人陶霖茂唤过店伙计重整杯盘。席间,方知青年文士姓李名星源,字子湘,长沙府湘阴县人氏,北上访友归来,正拟到辰州府探望姐姐,然后回老家过年。陶澍观此人气宇轩昂,精明练达,见识非凡,十分喜爱,含笑问道:“听子湘所诵,皆金戈铁马,豪气干云,却又郁郁不得志,莫非有所指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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